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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八年,春。
訾岳庭背着画具画箱,坐上小巴车,踏上前往北川支教的路。
同行的支教老师来自五湖四海,有来自北京的大学生,来自浙江的人民教师,还有和他一样的自由职业者。
面包车上,羌族大叔与同行人打趣道“北方冻皮,南方冻骨。你们北方人来了这儿,不一定熬得住。”
北方人当然不信,大叔转头又问訾岳庭“你是从哪来的哈尔滨”
訾岳庭答“锦城。”
大叔一听,说起了土话,也不怕得罪车里的其他人,“咱四川小伙就是长得亮敞。”
山区的路不宽敞,小巴车一路晃啊晃,穿山又越岭。訾岳庭着窗外满山葱郁,有感于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美院出来的人,真正一心一意留在艺术行业里的很少。过几年再,各行各业的都有。做教育培训的,整容的,餐饮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见不着的。
从巴黎回来后,訾岳庭没有走那条当下最时兴的路,会说几句英文,参加过几个展,就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艺术家,完全功利化。
如果一个人想要收获名利,那么他会得到他想要的,遍地都是沽名钓誉者,根本不缺他这一个。
訾岳庭很清楚,自己的创作生涯不过才刚刚开始。
在欧洲的那两年,他过蓬皮杜,去过双年展,在oa逛了一个又一个下午。西方艺术的瑰丽曾深深触动他,也让他开始迷惘,自己的定位究竟是什么。
像vedova一样在画布上泼油漆,还是像杜尚一样把小便池搬进博物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没有人能说清楚,下一个浪潮是什么。
东西方的艺术语言存在沟壑,与水土、文化、人情风貌也有关系。
没有受过宗教文化洗礼的东方人,很难受触于乌菲兹里高悬的文艺复兴油画。无论现世如何歌颂那些不朽的大师们,后世也诞生不了能与之比肩的作品。当代艺术更像一种快餐品,人们不再为信仰而作画,转而服务于大众趣味,服务于金钱。
訾岳庭选择了回来。回到了生养自己的土地,他想去真正的农村,最好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林文彬告诉他,“我老家,大山沟,你想的都有。”
于是他来到了北川。
躲进深山老林里,是艺术家们逃避现实最常见的方式。訾岳庭并不否认自己有想要避世的情绪在作祟。他不愿与世俗合流,一心只想走自己的路。年轻给了他足够的底气,若没有路,便用双足开路,若未尽兴,绝不轻易靠岸。
小巴车开过湔江坝桥,羌族大叔与年轻人介绍起了北川县城,“这是迴龙街,平时最热闹的地方。咱们这儿是大禹的故乡,就是大禹治水的那个大禹,一会儿就能路过大禹庙了。”
窗外,街口的小商贩在插科打诨,本就不宽敞的路两边拉着「喜迎」的红条幅。行人多,汽车少,每隔数十米就有一座绿色的电话亭,系着红领巾,刚放学的学生在里嬉闹。整条闹市,要属金星啤酒的广告牌最醒目。
03年,北川设立羌族自治县,但本地仍以汉族居多,羌族人口仅占三分之一。镇上无高楼,街上也少见有外地人。再往北去,就是阿坝州,九寨沟、黄龙、四姑娘山都是名气响当当的景点,游客扎堆往那跑,甚少会在北川这座小城停留。
在訾岳庭眼中,这座平淡无奇的小县城,就如一座不被外人打扰的世外桃源。重山复岭阻隔,青山绿水环抱,带给了人们宁静与闲适,同样也带来了落后与闭塞。
在这个地方,他可以不问世事,潜心创作。
小巴车开到北川中学的门口,郑校长亲自带着校委员会主任和记来接支教老师,每人敬茶一杯,以表欢迎,还在附近的酒店订了包厢,准备了接风餐。
老师们颠簸了一整天,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到了校舍,都想先休息整顿一晚,有些晕车晕了一路的,根本连晚餐也吃不下。最后只有让訾岳庭作为代表,陪着郑校长一行人去了酒店。
招待远方来客,郑校长特意开了瓶52度的剑南春。
晚上回到校舍,喝得头昏昏腿发沉的訾岳庭躺在硬板床上,滑开诺基亚手机,上面有十几条消息和未接电话,备注是“媳妇”。他只点开了第一条,然后回拨过去。
“我到了,下午到的,这不是陪校长吃饭喝酒嘛。没喝多少三个月我就回去了,乖”
口齿不清地讲完电话,訾岳庭呼呼大睡。
身边的朋友都不解,訾岳庭根正苗红,人又长得有模有样,放哪儿都是香饽饽。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美女,锦城圈子里一片痴心等他的姑娘也不少,怎么去了趟法国,最后找了个北京妞,说回头就回头了。简直是未解之谜。
林文彬也问过他,“肖冉究竟是怎么搞定你这个浪子的”
訾岳庭那段时间也挺苦闷。刚回到锦城,不适应,对未来生活也很迷茫,夜里时常约好友喝到一两点,借此来麻痹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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