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物不平（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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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园子里管着厨房的柳家的，原管过梨香院的厨事，与芳官等人本是旧识。这柳家的在这府里本不算有根底，只性乖嘴滑，不似寻常婆子见着年幼丫鬟们就十分放不下面子来。她家养着个女儿，名唤柳五儿的，也是娇花弱柳生成，只叹投生在这样人家，生下来便是奴才不，又因身子不好，连个像样的差事也谋不着。

也曾托过人，奈何她们一家不是厨上的就是守门的，并无半个主子近前的。手里无甚太多油水，自然漫不过那些大管事的口舌去。如此也只好死心了这些年。哪想到时来运转，不仅自己得了管园子里厨房的差事，且向来同五儿交好的芳官还进了宝玉的院子。这府里，哪个的话能有宝玉的管用？只要走通了他的路子，这五儿进园子伺候的事就准了□□分，更别凭五儿这样的人品，往后前途竟是不可限量了。

眼见着有这样好处，这柳家的伺候起芳官等人来也更赔上了百十分的心，寻常但凡怡红院里要点什么，都打点万分精神应对起来。只这厨上自有定例，一处厚了自然别处就薄了，她虽要钻营，也没有一力拿自家填进去的道理。如此几回，不免另生了嫌隙。

这园子里设个厨，原是为了宝玉同她们姐妹们不至冒了风雪去贾母处赶餐饭，初时王夫人还过待暖和了便仍改过来的话。正因不是个长久买卖，才能落到柳家的这样人手里。只如今内外事忙，自然无人提起这个。且如今贾母王夫热送灵去还得一月方回，此时蠲了这处厨上，又让他们哪里吃饭去。故此看着竟要常设于此了，少不得也有人暗恨当日不曾下手，白便宜了旁人。

宝玉是头一个不管规矩只论高心，原先跟着贾母吃饭，虽有下的菜蔬，到底不比自己指要来得随性。再者那府里饭食一年按节令物候都有规矩，且多蒸炖之物。贾母年老，又爱些软烂甜腻的，这厨上自然都先紧着贾母的口味做来；便是偶尔自己要样新鲜的菜色，隔王夫人也必要把他叫去警醒两句。几回下来，也甚是无味。

如今在园子里自有了厨房，还有哪个能逆了他宝二爷的话去？一时屋里或有丫头病了，或有丫头心里恼了胃口不开，他便使法子调汤要羹地折腾。又或者自己一时看了什么书听了谁的话，兴起个新闻来要吃什么东西，也立时打人去厨上了，自然那头赶紧做了呈来。

有他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自然也有不得意的。且迎春那里，她原先就是个图省事不爱言声的，如今一门心思钻进了阵道，更于旁处不置心思了。只她自己是个“高人”了，未防身边仍都怀着些“凡心”的。

人心特异，要在原先外头住时，厨上领来什么就吃什么，左右大丫头们各有份例，荤素不缺，比外头不知好上多少。那时也就这么过了，便是一时看菜色无甚胃口，大不了赏了丫头们吃去，自己一会子吃两块点心垫补也罢。

如今有这厨房了，又看旁人随点随要的，自己看了份例菜色不想吃时，就难免也要跟着作兴起来。“怎么他们要得，我就要不得了？！”只这心一生，便是没事也要生出两分事来。

这日司棋起来就觉得心里燥腾，见早饭拿来的几样蒸腌腊、丸子汤之属更觉腻人，心里只想要样凉凉的东西吃。便让丫头莲花儿去厨上要个凉拌豆腐。

便是她们再不通世情，也知道一块豆腐能值几个钱，且谁不知道府里的管事们个个吃着油水，只要这么点子东西，想来也是不难的。只可惜这世上人心，虽一门心思在钱里却又比钱又多出个气来，这心里分着高低，一处不敢得罪积下的烦恼便要到那处弹压不住的地方泄了出去。

柳家的不自己如何奉承怡红院那帮，只恨这些大丫头们自恃身份，只使个人来白口一句话儿就把自己当奴才用了，还丁点好处不见的。她心里有气，虽不好明出来，也不正经当回事来做。便随手拿了块不知搁水里泡了几日的豆腐出来，点上酱醋，搁一勺葱花，就让莲花儿拿去了。

司棋本是没胃口才另要了这菜来，哪知道一口吃进去，竟是已经了酸的。不由大怒，便冲着莲花儿作了一通，只她不会办事。莲花儿也不敢分辨，心里却暗恨柳家的看人下产，又想着司棋让自己去额外要添菜，却没给自己钱。这府里哪个不是一双钱眼，没得银子还要白使唤人家，自然不容易。只这话她也不敢，只好低着头白受这一通骂。

又此前芳官藕官几个遭了贾环一场毒打，个个卧病不起。柳家的虽有心奉承芳官，奈何她几个都在一处养病，没有当众人面这么厚此薄蹦道理。再一个，那葵官跟的湘云还罢了，蕊官跟的宝钗那如今也是管着府务的，荳官跟的湘云更是老太太带在身边教养、还认了王夫人为干妈的，这一个个如何得罪得起？

少不得想尽法子给几洒停，什么主子吃的上的自然也能给她们留一口是一口，就是主子没让做的，只看着合她们口味，也要使法子弄来孝敬。那几个戏，原先被各家主子宠得忘形，这回被她们寻常还看不在眼里的环三爷一顿好打，也没哪个人能给他们出头。正郁愤伤心时，见柳家的如此知情识趣，倒让她们又捡回几分尊贵来，心里也渐渐同柳家的亲近起来。

柳家的知机，又总让柳五儿在她们几个跟前陪着话解闷，有什么事也搭把手。连着柳五儿也跟几个人都攒下了情分。待到几人痊愈，各自回去了，柳家的就等着芳官的信儿。却是一直没个准话，也不敢很催着，只好等罢。

转眼渐转暖，人心思动，自从怡红院起了头，不时有几处大丫头们来要新鲜吃食。若她们真要什么金贵东西，也好大家闹上一场，不得就能绝了后患。偏这些人常日里什么精致好吃的没吃过？换口味就一味往些东西上走，什么面筋、萝卜炸儿、灰菜条子汤……这柳家的是攒了一肚子气，又得罪不起，又耐烦不下，也是有苦难言。

正她心里不上不下的时候，司棋那里又遣了莲花儿来要一碗炖蛋羹。所谓打狗看主人，旁人家的狗或者不敢打，这主子都立不起来的自然就不用客气了。柳家的一通作，把几处攒下的闲气都撒给莲花儿了。

先如今鸡蛋如何难得，又她们不知足，常日里肥鸡大鸭子的吃着还不肯消停，末了只道她是派来伺候主子们的却不是预备来伺候这些二层主子的！

莲花儿统共也没来要过两回东西，眼见着这柳家的拿自己作筏子，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一时大恨，便把柳家的如何奉承怡红院等饶话了。只她看人下产的意思。

这府里哪个不是看人下产的？只是让人这么当面出来却又是两码事了。柳家的立时扯了宝钗探春话，只道旁人来要个什么都是给了银钱的。莲花此前也想到这宗儿的，明知这柳家的是扯来的幌子，也不好辩驳了，气怔在那里。

恰好司棋使人来寻她回去，她便索性跑到司棋跟前把柳家的话都学了，又道：“她没有鸡蛋，我就同她‘果然没有也罢了，若真让我寻着，你可吧’。果然一开抽屉，就是慢慢一抽屉的鸡蛋。她还不认，只是要给上头做浇头使的。

又我们整日要这个要那个的不消停，又不给她钱，只想白吃她好处，她也没那许多东西赔给我们。还咱们张狂，她是老太太派来伺候主子们的，不应候我们这些，还姐姐这么着，她倒不用伺候主子们，只伺候二层主子们了！

这老虔婆，常日里看见多少回，狗颠儿似的奉承碧痕芳官她们。那头来个人，她哪怕封了灶呢，也立时捅开火去烧水烧汤的。只管问我们要银子，我就不信芳官她们这些蹄子一日里有那许多银钱贴补她的！难不成她们的月钱不是丫头例，还都是二两银子不成！

我们连上这回，也没要过什么大东西，不过豆腐、鸡蛋这样，她就拿我们作筏子给众人听，拿我们脸谋她的好处。明明是旁人要多了她不敢要钱又赔不起，却连个屁也不敢放，就欺我们姑娘性子好，连着这屋里的人都随便踩了！”

司棋本是个烈性子，上回那豆腐一回就已经淘了一回气。如今听莲花这么了，自然明白其中关碍，遂冷笑道：“我们不威，还正当惧了她这个奴才秧子了！姑娘要省事，我可是最不怕事的！走，我倒要瞧瞧她那里窝着蛋孵的什么鸡！”

一行人怒气冲冲到了厨房，众人见了忙相让，司棋也不搭理，只让丫头们把里头菜蔬都扔了，大家赚不成。厨上众人忙上来相劝，只柳家的不是。好容易劝住了，厨上也已经一地狼藉。司棋带了人离去，柳家的心里又恨又悔，恨司棋这般无理难缠，后悔早知道迎春的丫头是这样性子，什么也不弄这一场事了。如今又是自己赔上东西，还得低声下气蒸涟羹去，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柳家的见了司棋威风，心里把送五儿进怡红院的心思又热上了几分，更紧巴了芳官等人不放。只司棋带人回到缀锦楼，一会儿就有厨上送涟羹来，司棋当了人面泼了。那人也不敢照实回话，只道收下了，盼着此事揭过，两厢太平。

司棋气尚未平，就听里头迎春唤她，忙上去应话。绣橘到门口看着她，低了声道：“姑娘已经知道了。”了自往外头去了。司棋心里一惊，不晓得迎春要什么，只好先进屋道：“姑娘。”

迎春一手执笔，正低头点画什么，听她话，头也未抬，问道：“撒完气了？”

司棋一时无语，迎春抬头瞥她一眼，又道：“方才我也没听明白，一事不过二口，你直自己给我吧。莫要加油添醋，我也不爱听那个。”

司棋见迎春已经听了，也不遮掩，直把事情来回了，才道：“姑娘要罚我便罚吧，只姑娘就算罚我一百遍，下回再有这样欺我的，我仍要返回去的。她既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迎春不由笑道：“你这算认错了？”

司棋不语，迎春道：“那就是不认这错了？”

司棋一扭脖子，道：“她既要看人下产，我就让她什么也赚不成！”

迎春点点头，把手里东西放下了，站起身来道：“你过来同我这边话来。”了自往窗下的椅子上坐了，司棋便立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