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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着,又添了张纸,写了一段叮嘱他注意饮食、加衣减衣的话。想了想,又写了一段让他多出去走走,散散心的话。他家就他一个孩子,在方广寺时他说后母不让他和人家的孩子玩,总在家里闷着怎么行?写来写去,纸又写满了,我叹了口气,放下笔。
外面天黑了,我从君闻书的书架上抽了个信封,小心翼翼地写上萧靖江给我的邮驿名字,闭上眼睛在心里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待要封上,又把信抽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又装上,仔细地封了起来,又在掌心里捂了一会儿。也不知萧靖江是不是愿意看我这些啰唆话,这好几页的,不知是不是妨碍了他看书?算了吧,先寄出去,他不愿意看就罢了,我也只当是说说闲话吧。
侍槐拿了饭,我们五个围坐着准备吃饭。因着过节,下人们也能吃点儿好的。锄桑搓着手,两眼放光地盯着食盒,"呀,红烧肉呢!啧啧,我最喜欢吃红烧肉,这肯定是胖子刘的手艺,虽然咱只能吃大锅的,但胖子刘的手艺还真是绝。红烧肉和猪蹄,唉,我要是将来发达了,天天吃!"大家听了都大笑起来。我也笑了,却想起了在方广寺的后山,萧靖江给我偷偷拿来的猪蹄--也许是这辈子最好吃的猪蹄吧!
君闻书一整天都没在,我们又玩了一天,一个个心情大好,饭桌上笑语不断--这才是过节!锄桑玩心大发,竟提议划拳。还是侍槐比较老练,觉得君闻书也该回了,别太嚣张的好。过了一会儿,君闻书果然回来了,脸色阴沉沉的,完全看不出过节的样子。我们互相递了个眼色,一个个轻手轻脚的,唯恐谁触了霉头。好在君闻书没找茬儿,只是默不作声地让侍槐服侍他睡下。我们这群忙了一天的猴头们,也轰地各自散了。
第二天,一轮红日当空,我对着太阳做了个大大的笑脸,心里默念着:希望今天能把信寄出去,更希望信能平安寄到。赶到正房,君闻书已经在书桌前坐下了,手上拿着本陆九渊的书在读。陆九渊以强调"心即理"著称,一个商人的公子,却看陆九渊,我越发觉得君闻书的心深不可测。我偷偷看他的脸色--毫无表情,昨天阴沉沉的心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今天心情好了?我走过去行了个礼。
"司杏打扰少爷。"
"有事?"君闻书仍盯着书,并不回头。
"少爷原准许司杏每年寄信五封,如今司杏想求少爷准寄一封吧。"
君闻书的眼睛离开了书,移向我,"这么快写完了?一封么?"
我点点头。
"我准你的,你自可交锄桑去寄。"我正待要走,他却又叫住我,沉吟了一下,"拿来我看。"我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来,紧张地盯着他。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反复看了看,又还给了我,"还真是一封!"我接过信,如获大赦似的一溜儿烟跑出去了。一边走一边想,君闻书真是小心眼儿,还怕我占他的便宜?本姑娘一向磊落,哪像他们君家的人,一个个心理阴暗,不知在搞什么阴谋。
君家的主子虽不好,锄桑却真够意思,专门为我这一封信跑了趟信局,回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喂,司杏,我瞧那收信的是个男人的名字,你相好的?"我啐了他一口,锄桑笑嘻嘻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没什么的。再过一年你便十五了,按照本朝例法,倒也够出嫁的年龄了。"我抬手欲打他,锄桑抬腿便跑,正待要追,屋里君闻书少年老成的声音又出来了,"司杏--"我撇了撇嘴进了屋,君闻书桌上堆满了书,他皱着眉头指着一张纸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伸头一瞧,是我给他抄的有关鹅湖之会的资料。
鹅湖之会是中国学术史上的重要盛会。朱老夫子和陆老夫子就"格物致知"的理解论战多时,双方各持己见。朱夫子主张多读书,多观察事物,根据经验加以分析、综合和归纳。而陆九渊主张"发明本心",心明则万事万物的道理自然贯通,所以尊德性、养心神最为必要。这两位夫子,我都不喜欢,尤其是朱熹,总觉得他很刻板,毫无生气。对着他的书,都觉得死气沉沉。于是,在抄了两位老夫子的一大段话后,我心下极为厌烦,随手画下几句话--
假当日论战时,有恶鸟疾飞来袭,朱夫子和陆夫子又当何为?朱夫子当急令弟子查书,翻找鸟之名、生处何地,再思防御方法,只恐未及书到,已作鸟食。而陆夫子,定当令弟子不动,闭目静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恶鸟见之,必当以翅掩口而心喜耳。
因是资料,要不断有修订、增减,我一般把君闻书下令抄的东西做成活页--做法也和前世差不多,用锥子钻一排孔,把铁丝磨亮,把纸穿在上面--我写的这段话原是在另一张纸上的,当时只是为了出出恶气,并不打算做正文装订。可能抄完后君闻书让我去做别的了,一时忙乱就夹在里面了。我不禁追悔莫及。
"这个……嘿嘿……"我强笑着,不知该怎么解释。朱熹和陆九渊都是盛名文士,尤其朱熹,地位非常,我这么说,无异于离经叛道了。我想着,身上冷汗涔涔。
君闻书并不说话,就那么盯着我看,我心里越发慌了起来。这可怎么办?说是在书上看来的?攻击圣教,口出邪说,这可不是一般罪名啊!谁若真敢这样写书,被查出来是要掀起文字狱的。说是我写的?那我……我不敢往下想了。
"说!"君闻书的口气越发冷厉。我扑通跪下了,颤声道:"少爷,奴婢一时糊涂,请少爷责罚。"
《苏轼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第4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