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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主草草过了一遍,又合上本子在胸口猛搂了一下,招呼着众人道:“来来来,都仔细着点,别下午练起来的时候让人瞧不上,几句话打了出去。这天大的福气,接不住可怨不着我心眼儿偏。”

几个人一起凑上来,伸了老长手要将本子拿回去。戏班主哪肯在撒手,敲打着道:“只能看一遍,然后选个角儿去就看自己那段儿,依着平日里的规矩该谁先挑就谁先挑。”

古往今来这行当多是耍哪个学哪个,其他全凭自己造化,戏班主此番行径倒也不算刁恶。何况男子说了复杂的影人轮不到这些人参合,如此戏班主还肯将整本给手底下看,已经是称的上敞亮。

一番折腾分了工,比划了两回,就到了午饭的点。赵家财大气粗,膳食比戏班子平日里丰盛数倍,几人吃了个肚圆,再赶到后厅时,那男子竟已独自捏了杆子在戏台上耍起来了。

三月底的天,赵财主捏着把折扇坐椅子上看的摇头晃脑。听见动静,回头见戏班主几人进来,扇子在手里一敲,道:“你们这吃的也够久啊,还不快点给他唱上,爷搁着看半天哑巴呐。”

戏班主先挥手招呼几人冲到幕后去,自己这厢弯了腰跑道赵财主身后赔笑道:“还不是赵爷您家山珍海味,咱以前没吃过,临了盘子都给舔了,这才耽误了些。”

“得得得,甭跟这,你去去,去给爷盯的牢实些”。赵财主指着那生绢后头极不耐烦道,戏班主刚抬了脚,他又站起来道:“你等等。”

戏班主停住,恭敬等着赵财主不敢答话。

“我说师傅啊”,赵财主紧走两步赶上来,拉起戏班主的手,把扇子往上一搭,道:“你在我这拿的银子也不少了,如今这忙,你是无论如何要帮老爷一把。”

戏班主吓手一哆嗦,大抵那赵财主以为他要挣脱,瞬间抓的更紧,道:“怎么着,您这是不愿意啊。”

“愿意,我愿意,我上哪不愿意啊这,我这一把骨头不值三钱银,我怎么帮着我老爷您就我”。戏班主又扯了两下手,这回是真想挣脱。

“我就实话说了吧,你给我盯紧了这不知哪来的小子,无论如何得把他东西学全了,我真金白银就差老婆都让给他几个,他还是要走人。说唱完下月那广陵散收拾家伙,我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脑袋我,我上哪再给头上青天请个美人回来。”

“是是是老爷您这啊”?戏班主不等赵财主将话说全,他说一句就答一句是,且先迎合着。哪只等听完了,反倒应不上去了。

合着就这事儿啊。

他仍不敢强行将手扯回来,只狐疑问了句:“这,这青天老爷的戏瘾他不至于吧。”

这问题从老李头还没死,他就有此一问了。这青天老爷,他不至于啊。皮影这东西,还不就是图个乐子。戏疯子戏疯子,也没见谁真疯了去,。

“什么狗屁戏瘾,我,哎,你就去给我看着吧,就学昨晚那出‘花月圆’,别给我折腾这没用的”。赵财主一跺脚,将班主推出好几步,自个儿坐回椅子上,猛扇风咕哝道:“谁踏马喊的要听这一出。”

昨晚一群人跟在后头,是谁喊的他还真没听清,这狗脑子不知人事儿还瞎参合,白花他一大堆功夫,要了人老命了。

戏班主站稳了身形,想回身再问两句,自觉赵财主语气不善,拍着脑门奔到了幕后头。

一众人瞧他来了,俱是无奈的一摊手。定睛一瞧,那男子抓了七八个影人在手上,看着是笑吟吟的对着他,偏脸上疤痕可怖,那只瞎眼珠子又渗人,班主只感觉一个激灵,全身汗毛倒竖。

这这这,刚才他们进来时,生绢上是有影人在舞动,但还没看个究竟,似乎男子就停了手,是故也没瞧出来男子演的是哪一段。

现瞧他手上拿着的,哪一段且先不管,但他是一次耍了七八个影人?

戏班主透过生绢,往台下赵财主一瞧,还将把扇子扇得只能让人瞧出个残影。热,这天是开始热了,热得他也想去拿把扇子来摇一摇。

七八个影人一次上手这本事,他得有几年没见了?

不怪几个伙计齐齐干愣站着,原以为复杂的用不着操心,说的是聂政的影人轮不到他们碰。再不济男子一次舞了两人去,韩傀的也给占了,谁能料到“轮不到”是这这番场面啊。

且论“广陵散”的出场影人是多,但剩下的,真就找个外行提着竿举着就行,犯不着请整个儿戏班过来。赵财主钱多不心疼,但看男子的样子,并不像是个显摆的,戏班主只觉这理儿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又是心悸又是疑惑的,半天没动上手,底下赵财主又站起来吆喝道:“能行不能行,不能行先给爷唱出‘花月圆’来”,说着又对身后一娇俏丫鬟道:“你,你去给他唱上。”

丫鬟脆生生答了,碎步跑过来,娇声道:“师傅请。”

男子也不恼,将手中影人挨个收拾好,到箱子里捧出美人像来,先将杆子上的提线绕到琴上,试了试影人动作,方对着那丫鬟点了头示意开始。

“北方有佳人”,难怪昨晚唱词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应是这男子是个哑巴,赵财主令寻了丫鬟作帮腔,却为了不破坏现场气氛,将人藏起来了。

这会日头正好,看的也真切,男子演出来的东西和昨晚一般无二,不过是少了朱砂酒杯那些障眼法儿,戏班主与一众人只能瞧见男子以琴弦作竿,擘托抹挑勾之间带动着影人翩然起舞,还是那出“花月圆”。

真是独具匠心,众人皆是拜服。原理不难,可真要作起来,既要音律和谐,又要动作配的上,着实难为功夫。

戏班主瞬间反应过来,赵财主将自己找来,哪是给人打下手,分明就是来偷师的。所以“广陵散”唱一半,硬生生换了“花月圆”。

问题是这花样,看一次能学会个啥啊。提线怎么绑,音律如何弹,都是人看家的本事。要不是笃定众人偷不了,这男子敢毫不藏私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眼?

他有点绷不住脸皮,当下没细问。简单一段唱完了,那男子仍是渗人的笑着给班主施了礼,又将箱子抱过来示意众人先拿影人,好排练“广陵散”。

班主一看,这影人精贵程度不逊县老爷那个,旁人伸手先拎了一张起来,抖开来看,影人脸谱服饰多用的是大红色。

在戏谱里头,红色用于勇烈之士,想这个影人演的定是“广陵散”里的英雄豪杰。他一提操作竿,摆出个架势,玩笑般吼了一句:

“大王尝闻布衣之怒”

《梅花断应期》乱序二(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