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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司马迁受宫刑后,曾担任过一个职位,中书令。
中书是一个宫廷内部的部门,基本上来讲,是打杂的,给皇帝管理图书室,档案室,整理奏章等等,如果说他们是秘书,那也是最初级的秘书。中书的主管叫中书令和中书仆射。中书官们本来是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普通人,不过在武皇帝时期生了一点儿变化。
武皇帝是一个非常勤政的劳模皇帝,下班后都要在后宫翻阅无数奏章,自然而然,他需要一个伴儿,如夜读禁书需红袖添香。武皇帝年轻时有个这样的伴儿,是个正常人,韩王信的后人韩嫣,韩嫣从小就是武皇帝的跟屁虫,即位后陪着看奏章,陪聊天解闷的都是韩嫣,甚至于武皇帝跟他睡一个床。但是韩嫣是个正常的男人,在后宫日久,不可避免闹出了奸情,我们知道宫廷丑闻肯定要死人,所以韩嫣被太后王娡逼自杀了。武皇帝不敢再找玩伴做私人秘书,于是把中书调到了后宫,后宫敏感地,中书官们不可避免都被替换成了宦官,这个规矩就沿袭下来了,中书官用宦官。西汉时代《葵花宝典》还没成书,所以那时候不流行自宫,这些宦官都是犯了事儿受刑的。司马迁犯事儿受刑后,武皇帝知道他是非常有文化的人,便把他调到身边做中书令,至少可以随时聊天。太史公是怎么变成宦官的前文讲过,这里不提。
以上是些闲话,就是说一下在皇帝身边儿有中书令这么个职位,由宦官担任。
刘询的中书办公室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中书令弘恭,中书仆射石显。这两个人比较上进,中书办公室有成堆的书,他们俩没事就读,尤其对法律条文非常熟悉,倒背如流。而刘询,我们讲过无数次,是喜欢拿法律条文砍人的,是故弘恭,石显二人非常对刘询的胃口,刘询很欣赏他们。明宣宗朱瞻基教身边的宦官认字儿,与此差相仿佛,排遣寂寞耳。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件,无非就是两个宦官跟皇帝走得太近乎了。欣赏归欣赏,刘询没有给这俩人任何越本职的权力,他俩还是级别和薪水都很低的中书官。
但有人看不惯。这个看不惯也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如果哪个侯爷哪个将军跟宫里的宦官走得近,根本没人关心,王爷和将军一堆一堆的,那是他们的私事。皇帝就不一样了,皇帝没有私事,皇帝的私事是国事,堂堂一国之主,跟几个宦官天天窝在一起,成何体统。《谷梁传》里说,刑人,非所近也,又说,君不使无耻,不近刑人,不狎敌,不迩怨。刑人就是指宦官。这都是古训。
这个事情萧望之是看不惯的,萧望之说中书用宦官是武皇帝时期搞出来的,本就谈不上传统,所以改改无妨,把中书官都换成读书人,陛下身边应该多些读书人。刘询对此不置可否,弘恭、石显对萧老头很讨厌。
还一个看不惯的,也是最看不惯的一个,司隶校尉盖宽饶,他上书一封给刘询,里边有两句话说得比较重,一句是,“方今圣道浸微,儒术不行,以刑余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另一句是“《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孙,官以传贤圣。”
第一句很好理解了,说刘询太依仗于刑罚的威慑力,大家感受不到温暖;第二句说的就是宦官问题,官以传贤圣,官位要给圣贤做,怎么可以给连正常人都不算的宦官做。
盖宽饶这话让刘询很不欢喜,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什么意思啊,让我学三皇五帝搞禅让吗?
但是刘询不好直接作,在一次朝会上把这封上书就公开了,让大臣们替他开口说话。
有不少大臣猜到了皇帝意思,说这个盖宽饶含沙射影,要让陛下禅让,其心可诛,简直大逆不道。
前文出现过的,曾经给刘询上过人权奏疏的郑昌为盖宽饶求情,盖大人一片赤诚,不过是不会说话而已…
刘询不听,要把盖宽饶交给廷尉署落。
下朝后,盖宽饶在未央宫北门抹了脖子。长安城一片叹息。
太子刘奭对盖宽饶之死非常伤心,学问和官声都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被老爹逼到自杀了。
没几年又生了杨恽事件,这个前文详细讲过,杨恽死了后,刘奭受不了了,有次爷儿俩一起吃饭,刘奭忽然说,盖宽饶大人和杨恽先生都是读书人,怎么能说杀就杀呢,读书人应该重用才好。(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刘询拍桌子,混账!
盖宽饶和杨恽死,是因为他们蠢!张嘴就是三皇五帝,商汤周武,仿佛他们真见过一样,拿一千年前的人和事对现在横挑竖拣,乱加点评。大汉自立国,从来都是霸道王道杂用,对民用王道,对官用霸道,治郡用王道,乱郡用霸道,该霸道霸道,该王道王道,霸道王道只是手段,什么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治国,绝不可以为了王道而王道,聪明人手里,道可以纵横天下。我让萧望之和周堪做你的老师,可惜你学来的只是皮毛,你跟外边那些食古不化的读书人有什么区别!
(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刘询越说越气,饭不吃了,甩袖子走人。刘奭茫然不知所措。
刘询一共五个儿子,太子刘奭,淮阳王刘钦,楚王刘嚣,东平王刘宇,中山王刘竟。许皇后死后立的沛郡王皇后没生孩子。
刘询最中意淮阳王刘钦,刘钦的母亲张婕妤,也是自许皇后死后他唯一比较亲近的女人。刘钦很聪明,而且刘询最欣赏刘钦的地方,是这个孩子看事情非常透彻。读书人好这样的话,刘钦是绝对不会说的。
刘询甚至动了念头,让刘钦做太子,但一想到许皇后,马上心乱不止,脑子里全是当年长安胡同里他们两个共患难的情形,刘奭刚诞生时两个人高兴的情形,许皇后惨死的情形,老泪纵横。
刘询一辈子讨厌打仗,但该打仗的时候,从来没迟疑过;刘询也不嗜杀,但是要杀谁,从来没含糊过。但是这一次,刘询犹豫了,他不忍心。走过千山万水,看遍沧海桑田,始终情关难过,二十多年了,刘询始终放不下。
如果要选中国情圣,我一定投刘询一票。
几天后,刘询又把刘奭喊了过去。刘询看着自己的儿子,刘奭低着头不敢说话,等待挨训。
如果将来大汉的江山乱了,源头一定是你。立你做太子,大概是我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我应该废了你,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不想对不起你母亲。
(“乱我家者,太子也!”)
刘奭退下的时候瞥了一眼父亲,怎么几天不见好像老了许多岁。
刘询找来当年他的丞相大儒韦贤的儿子韦玄成,也是一代名士,让他去做刘钦的左右手,用意就是规劝刘钦不要去争太子。
刘钦聪明人,很上道,安静地闪在了一边。
《这才是西汉史》第19o章 政见不同 父子争执(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