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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主事个个陷入沉思,没一个吭声。距离灯会只有四个时辰,在这之前要找到曹破延,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差事做得好,未必有好处;做得差了,搞不好就成了替罪羊,连推荐人都要倒霉。
李泌看见部下们畏畏缩缩,正要开口训斥,忽然目光一凝,看到那个目力有恙的徐主事犹犹豫豫抬起了手。他知道此人叫徐宾,本来在户部做书令史,记性奇佳,阅卷过目不忘,所以被调来靖安司担任主事,就是略有口吃。李泌下巴一抬,示意他说话。
徐主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哎哎……在下倒有一个人选,不知是否合您的意。”
“讲!”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叫……哎哎,叫张小敬。从前在安西都护府军中做一个什长,后来叙功调回长安,在万年县担任不良帅已有九年。我想或许合李司丞之意……”
“哦?”李泌眼神一眯。
这份履历说来简单,细琢磨可是不一般。不良帅乃是捕贼县尉的副手,流外官里的顶阶吏职,分管捕盗治安诸事。一个都护府的小小什长,居然能当上一县之不良帅,已是十分难得,更何况这不是一般的县,是万年县。
长安分成东、西两县,西边为长安县,东边为万年县。这万年县在天子脚下,王公贵族多居于此,关系盘根错节,此人居然能稳稳做了九年,李泌忽然产生了点兴趣。
“他人现在何处?”
“哎哎……他去年犯了事,如今身在长安县狱中,已是待决之身。”徐宾斟酌着字词。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徐主事是不是糊涂了,怎么推荐了一个囚犯来?还是个死囚?这不是触上司霉头吗?
谁知李泌却面无表情:“我要的不是圣人,是能人——这个人是不是最好的?”
徐宾连忙提高了声音:“长安之内,缉事捕盗无出其右。”
一枚银鱼袋从半空划过,徐宾慌忙伸手去接,差一点没接住。李泌道:“用我的马去接。两刻之内,我要在这里见到那个人。”
徐宾愣了一下,才听懂长官的意思。他先把银鱼袋系在腰间,又觉得不合适,连忙解下来捧在手里,匆匆忙忙跑出殿外。
李泌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都抻着脖子往外看,不由得发怒道:“你们还闲在那里看什么?马上去给我查!东西二市的过所市状、城门监的检录、各处街铺的讯报,都给我彻查一遍,快!”
靖安司的官吏赶紧纷纷回到自己位子,埋头开始工作,殿内又陷入忙碌。李泌从身旁婢女处接过一条开水烫过的缠花锦帕,用力在脸上搓了搓,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开口道:“姚汝能,你去京兆府一趟,把张小敬的注色经历调过来。”
一个年轻小吏立刻起身,飞奔而出。
李泌把外袍胸襟扯开,将双臂撑在沙盘旁边,身子前倾,继续俯瞰着长安城的沙盘。他的犀利眼神扫视着每一栋建筑,似乎想用目光将那头狼生生剜出来。
殿角的铜漏,水滴仍在从容不迫地滴下。无论世事如何急迫,它从来都不曾改变。
沙漠,废墟,还有浓烈的血腥味道。
无数黑骑在远处来回驰骋。远处长河之上,一轮浑圆的血色落日;孤城城中,狼烟正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
他费力地直起身来,愤怒地大声示警。可城垣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尸山,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回应他的呼唤。唯有一面残破不堪的龙旗耷拉在城头,旗杆歪歪斜斜,几乎要断裂中折。
咚咚咚,敌人进攻的鼙鼓响起,骨箭如飞蝗密集。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面对……
张小敬猛然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西域,而是在长安县的死牢之内。枷锁牢牢锁着自己的脖颈和双手,连从梦中惊醒都动弹不得。
梦里那战鼓的咚咚声,原来是有人在用鞭柄敲打木槛。他抬起眼皮,看到牢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死牢的节级;还有一个人狭面短眉,下颌五缕乱糟糟的长髯,眼神关切。
“徐宾徐友德?”张小敬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想不到最后来送行的,居然是你。”言语之间,竟听不出丝毫临刑前的失魂落魄。
徐宾知道他误会了,可也不好解释,冲节级拱手道:“麻烦请开牢门,卸枷锁。”节级鼓着两只略凸的眼睛,像是一只不甘心的癞蛤蟆。可当他扫过徐宾右手捏着的银鱼袋,又退缩了,只得掏出钥匙,哗啦一声解开牢锁,让两个牢头去卸枷。
两个牢头战战兢兢,似乎对张小敬很敬畏,紧张到怎么也拆不开枷锁。张小敬冷哼一声:“笨蛋,这是三扭蛇锁,拇指得从下面扳,中间使劲。”牢头遵其指示,咔嚓一声,枷锁终于裂成两块。两人各执一块,惶急站开。张小敬用余光扫了一眼节级。后者打了个哆嗦,赶紧避开眼神。
张小敬身材不高,但结实得像块泰山磐石,额头微凸,下有两道短黑醒目的蚕眉。他晃动发酸的手腕,环顾左右,大声道:“酒食在哪里?县里置办断头酒,成例是五百钱,你们可不要克扣。”
周围的人避之如瘟疫,都不去搭话。徐宾弯腰进入牢里,搀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有人要见你……”
“嗯?”
张小敬一脸诧异。原来徐宾不是来送终,竟是来捞人的?可他一个好好先生,哪儿来的神通从死牢里救人?
徐宾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催促节级赶紧办手续。很快胥吏送下来一份文书,要徐宾签字。张小敬一看那文书的侧封就知道,这不是赦免状,而是移调囚犯的文书,一般用于大理寺或刑部从县狱里提调犯人——这两处提调,可不会先给犯人除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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