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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苍是怎么都没想到,柳忱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的。而最大的问题是,不管她怎么分析,柳忱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都不像是单纯的怨恨发泄,而是真诚地如此认为。
怕他们不信,柳忱还重复了一遍:“他真的是个神经病啊!”
他说完敛下眉目,唇齿间吞吐出白烟。
“就因为他,我前妻和我离了,孩子也打掉了。我坐了一年多的牢,出来后连工作都不好找,只能跟着老乡,装孙子一样地混口饭吃。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个稳定工作。说出去都没脸见人。”柳忱声线低沉,说话的神态比他原本的年纪要老上十多岁,“你说吧,人这一辈子活着有多难?不管你前半辈子有多努力,一次走错路,下半辈子就都没了。尤其那条路还不是你自己走错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穹苍若有所思,将手揣进兜里,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柳忱身上转了一圈。
贺决云说:“他都被你撞死了,你还说他神经病,这不大好吧?比起来,他可是命都没了。”
“什么叫我撞死他的?”柳忱手上的烟灰落了下来,洒在他的裤子上,他浑然未觉,梗着脖子道,“是他自己撞过来的。是他在碰瓷!”
穹苍饶有兴趣地靠近了一点:“哦?”
贺决云瞥她一眼,继续说:“不应该吧?田兆华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吗?他的那场手术,医院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还在照常上班。他那么年轻,医术过人、前途无量,现在还有很多人愿意为他说话,至于跟你同归于尽吗?”
“这我怎么知道?”柳忱挥舞着手,烟灰簌簌落下,“我撞死他干什么啊?说得现实点,做手术的是我侄子又不是我儿子,他是脚跛了又不是命没了,我跟他之间都隔了一辈关系,至于为了这个去跟田兆华拼命吗?我自己也是有老婆的!我不需要为自己考虑吗?我又不是个疯子!”
柳忱的手被火光烫到了,他顾不上那个,直接把烟头把地上一摁:“我承认我是有超速行驶,因为那段路平时车流量就不大,附近也没有监控,我路过的时候一向开得比较快。但是我开过去之前认真看过了,路口没有车,也没有行人。我鸣了下笛,想冲过最后两秒的红绿灯,结果田兆华就蹿了出来。他在我的视线盲区,‘哐’的一个鬼探头,你说我能躲得过去吗?这也叫我想杀他?我怎么知道他会在上班时间出现在那个鬼地方!”
穹苍两手搭在胸前,斜靠在侧面的墙上。
贺决云见她一直不出声,解释了一句:“鬼探头就是……”
穹苍:“我知道,行人或车辆在视线盲区突然出现,他刚才解释了。”
贺决云没趣:“哦。”
柳忱又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颤抖地夹在指尖点了,在火光亮起之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缓解自己的情绪。烟草的苦味在他干涩的喉咙里来回盘旋,让他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变得更为粗糙。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就被他给缠上了。”柳忱扯起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到现在,还有人说我是个疯子,说我因为医闹去撞死他。我呸!我撞死他?我能控制他突然变道冲出来给我撞?你们自己去看当年的监控录像啊,我的行车记录仪拍得清清楚楚,我撞上去的时候我根本都不知道里面坐的人是他!可是根本就没有人信我!我没有钱,我对抗不了医院,社会上没有人肯相信我!”
他提起这事,怒火又被勾起。多年的悲愤在长达十几年的压抑后第一次爆发,点燃了他的理智。他激动骂道:“法院判我一半责任,我坐了一年多的牢,赔得倾家荡产,老婆也跑了。他拿着保险公司的赔偿金,让家里人过得逍遥快活,还把自己臭得要死的名声洗得干干净净。他算计得可真好,就特么不是个东西!”
他粗暴地捶打自己的腿,怨恨自己的不中用:“我特么还残了!残了!残了!”
“我不是很明白。”穹苍单手摸着自己的耳垂,低沉开口道,“他的……动机是什么呢?如果他还活着,他未必赚不到三百万。他有家人,跟你也不算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为什么要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来寻死?总不可能是为了骗保吧?说是陷害,逻辑上说不过去。”
“这我怎么知道?”柳忱站起来,因为坐久了腿有点发麻,一瘸一拐地往下走了一阶,“怎么?你们也不相信我?”
穹苍幽深漆黑的眼睛瞟去,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向后一推,示意他坐下。
柳忱不满地振臂挥开,一个扭头,对上她的视线,一眼望进她深邃平静的瞳孔。
这人的眼神里没有怀疑或愤怒,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却闪耀着某种好似能洞察一切的光芒。她成竹在胸的气场,仿佛就在告诉他,只有她能帮助她。
柳忱莫名像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直竖的毛发都安分下来,即将出口的话语也被堵回了胸腔。
穹苍再次按住他的肩膀,这次柳忱顺从地坐了下去。
贺决云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穹苍问:“你平时经常要走那条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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