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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惠
一
他又一次从那个梦魇般的地方逃出来,洗旧的白衬衫脏兮兮,头发狂野而嚣张,就像他眼里的光,似乎永远都不会被驯服,一直倔强着。可是再怎么不想回去,他还是要回去。即使那个女人就知道发疯了似的宠爱他所谓的弟弟,拼命似地讨好那个粗野的男人。“你他妈就是个傻女人,我要不回去替你挡那个男人醉酒的拳头,你他妈早死了”,他狠狠地想,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我也他妈是个傻瓜,当时怎么就答应了老爸的请求。”
此时太阳的光不再尖锐,橘黄色的光为这破落拥挤的街道染上了淡淡暖意。他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走,迎着铁锈色的天空,任由他瘦削的影子在身后越拉越长。
“哐当”一声,他腿起脚落踢飞了一个罐子。此时街道两边的人家早已飘出了各色饭香,没有哪个乖孩子这个时间还在街上闲逛,而他就是那个街坊四邻家口里的那谁谁家的孩子,典型的反面教材。他不屑地摇摇头,又使劲地踢飞了一个罐子。只见可怜的罐子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然后开始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突然他感到刘海间隙透过的的光线一暗,滚地的声音戛然而止,罐子似乎被什么人踩住。他慢慢抬起头,看见逆光下站着几个高大强壮的黑影。他不由眯起眼,这才看清这几个纹着俗气的纹身满脸横肉一身杀气的彪形大汉。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停住脚步。为救殉情的姑娘而溺死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经常说他身上有一股倔强,“不撞死在南墙不回头”就是为形容他而生的,为一件事执着地像一个傻瓜……他就一直走直到撞到那些明显比他体格大很多也比他健壮很多的人的胸脯上,毫不畏惧的迎上站在第一个有着一头鲜艳黄毛的流氓的凶狠的目光。
“滚开。”他冷淡的说,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危险的形势。
“就是你打跑了我在校门口派去收保护费的兄弟?”听语气黄毛气得不轻,“还做好事不留名是吧,啊?”黄毛使劲推了他一把,一下就把他推在了地上。
“是又怎么样?”他发狠地说,那些家伙早该收拾了。
那些和他同级的男孩子欺软怕硬,在那些流氓底下做事从中讨点好处,一次套住了他那同母异父的软弱的弟弟,被榨得身无分文的弟弟狼狈地逃回家哭诉。那个可恶的男人竟怪罪在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身上。女人一夜的啜泣声让他一夜未眠。第二天就早早地翘课藏在校门口大理石柱后面,等那群小混混再度出现,他一跃而出,不要命了似的冲上去,直到打得他们求饶,才罢手。“不许再欺负我弟弟”,这是整个过程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等到傍晚,他才不再河边游荡,回到那个让他厌恶的地方。饭桌上,弟弟被他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样子惊呆到手里的筷子都掉了都不知道。男人轻蔑地说:“这就是你前夫养出来的儿子?就是个混混。喂,以后打架惹出什么事来别说是这家的儿子,我可惹不起这一身骚。”而女人默默不说话也不辩解,只是摆出来一副碗筷,却没抬眼看他一眼,好像他是什么不洁的……垃圾。
他平静而冷漠地看着这一家人,转身离开。可就在转身的时候,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像七彩的肥皂泡“噗”地一声在耳边炸裂。如此微小,如此重要。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解释打架的原因,原因什么的不会有人想听的,况且解释什么的对他来说也太麻烦了。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地上满是烟蒂和空瓶。他茫然地看着这些垃圾,就像看着自己垃圾般的人生被随便的丢弃,没有人在乎。他茫然地忍受着雨点般落下的拳脚,不还手就像感觉不到痛。没人在乎的。那些冷漠的邻居不问由衷,只是一味地批评谴责他的行径。“我也不在乎”,他想到那个一心充当老好人的傻瓜老爸,“我只在乎对你的承诺。”
他勾勾嘴角,却咳出一缕血,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去见那个日夜思念的傻瓜老爸的时候,模糊的视线却瞥到了无数双腿外跑来一个肉乎乎的身影。
二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他戴着一个高度近视眼镜,加上矮墩墩的身材,让他十分没有自信。他没有打过dota,撩妹技能因为从来没施展过所以还不确定是否存在。喜欢读书,看动漫,是一个标准的宅男。可连鬼都不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装着一个环球旅行的梦,只是他是个路痴,没有人陪所以一直没法实现。最爱的动漫是火影,700多集看过来,为伙伴之间的羁绊哭了不知多少次,那可真叫惊天地泣鬼神,每每此时隔壁邻居就会无不怜悯地感叹:“唉,真不知道这个孩子遇到了什么挫折,真可怜。”可是他又坚信着“人的本质是孤独的,终究要孤独地走完这一生”。没人知道他这种矛盾的心理,有时连他自己都会忽略自己无比矛盾的内心。只是每天趴在阳台上看华灯初上,感知到平凡的一天又要这样过去时,惆怅就像一只不断充气的气球,在心里慢慢膨胀。
哦,请不要误会,他的家庭除了有点清贫一切都很好,很健全。只是父母忙于干活,从未想过也没有精力去理解他,更不会懂他这种奇怪的想法。而这一点跟他们给他提供舒适的生活条件相比似乎微不足道。可他有时候托着下巴想,他宁愿成为那个保罗柯艾略笔下的牧羊少年,放弃拥有的羊群和安稳的生活,去大千世界追寻自己的梦想。这种想法他自觉会遭到所有大人的嘲笑,所以他经常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不发表任何奇怪的想法,充当一个让人放心的乖孩子。
只有窝在那个寂静得就像一座世外小岛的房间里,他才放任自己在胡思乱想。胡思乱想自己终有一天成为拥有完美身材的超级英雄拯救世界,分分钟撩妹不在话下;胡思乱想自己终有一天也能拥有鸣佐似的羁绊,拥有整个村的可以随时交付生命的朋友;胡思乱想自己在某一天潇洒地转身告别一切,从亚洲玩到欧洲,再跨过大西洋去见屁股上能放高脚杯的南美姑娘……胡思乱想他的这些胡思乱想终有一天不再是胡思乱想。
可现实呢,一直独来独往,是同学眼中一个不苟言笑而无趣的胖子,甚至连心目中女神一样的存在的班长经常忘记他的存在,等想起他来,往往会说:“嘿,葛胖子,交作业了,哎你交来没?”。他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独酌着孤独的苦酒。可鬼都不晓得他在对什么都冷淡的外表下埋藏了一个宏愿——冲破自己死水般平静的生活。
这是一个一如往常的下午,太阳终于不再那么热情了,他像往常苦闷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游离在放学大潮之外。等他走入经常路过的破败拥挤的街巷时,发现了眼前暴力的一幕,竟不知如何动弹了。以往的这个时候他总是低头默默走过,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状。可他看到埋在拳脚中的那个男孩子毫不还手,琉璃般的双眼空茫地看着他的方向。他似乎放弃了整个世界,他这么想着,不由向前迈了一步,等看清倒在地上的鼻青脸肿的少年紧抿的嘴唇竟勾勒了一个微笑,一个如此寂寞的微笑时,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开始在心里疯狂滋长,顶破了一层坚硬的外壳。
三
等葛胖子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冲向那群人,还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何时从哪里找来的的板砖。
“我天,”他在心里默默吐槽,并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思索对策。他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脑子的存货,可那里竟奇迹般地一片空白。他尴尬地站在那里,手里举着板砖,茫然无措,却不肯退后一步。黄毛正因为这个不知好歹得的小子不反抗也不求饶而兴味索然,心想正好借这个傻冒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哟,你小子这么冷的一个人还有朋友啊。”黄毛挥了挥手,那些打手都停下。
“我…我…光天化日你们这么做是违法的!”看到黄毛看向自己,葛胖子喉头一紧,舌头都捋不直了。他从来都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他不仅害怕,还有点小学生似的紧张,甚至还有些兴奋和激动。葛胖子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像一个战士护在虚弱的少年面前。
黄毛虽不屑,却也不敢再纠缠,怕等会有人经过对自己不利,于是指着躺在地上的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琉璃瞳男孩,“今天算你好运,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话音刚落,黄毛一伙人等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巷子里。“不愧是做过飞毛贼的人!”葛胖子在心里感叹道,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感觉有一只湿黏的而骨节分明的手用力地握住了他的脚腕,他又倒吸一口气,低下头,看到男孩又青又紫的没形了的脸,听到男孩清澈如水的声音:“我叫吴名,你叫什么?”但是葛胖子刚要张嘴,吴名就晕过去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做。过了一会儿,他最终蹲下身,小心扛起昏迷的吴名,朝附近的诊所走去。
“吴名,无名,这是什么怪名字。”葛胖子侧过脸端详吴名的脸,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只脆弱的雏鸟。葛胖子叹口气,“真不知道自己今天着了什么魔。不过吴名,我叫葛聂,葛优的葛,聂政的聂。我呀,不会抛下你的。”
四
“我呀,是不会抛下你的。”从来没有人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呢,就像从来不会有人在乎自己一样。“可,你真的,真的不会抛下我吗……那个女人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吴名模糊糊地想。他还记得那个女人离开时穿着一身俗气的连衣裙,妖艳的蔷薇开满全身。她带着大包小包走出门口时一张脸没有表情,他先怯生生地叫了声“妈妈”,可那个女人不为所动甚至加快了脚步。于是他跑去追,哭喊着一声一声地唤着她,可他的步伐是如此小,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那个背影,无助的看着他原本最亲爱的人抛弃他越走越远。那天,两边的树花开绚烂,一阵风从不知道的地方吹来,然后树就开始沙沙地流泪。眼泪流进他张着的嘴里,未剪过的头发摆动着刺痛了眼睛,粉白的花瓣落了一身。他最后是被父亲抱回去的。刚做完工回来浑身木屑的父亲看到他晕在花树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把吴名抱在怀里,抱得那样紧,好像他会立刻变透明消失一样。从此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就是父亲了吧。可是最后就连他也抛弃了他呢。“为什么你要去救那个无知的姑娘呢?我还不如她重要吗?”吴名痛苦地想,脑袋像炸裂似的,耳边一阵阵轰鸣。他最终在这世上孤身一人了,生活什么的没有了重量,可以随时离去,没有什么可在乎……那个女人后来把他接到那个家里,他彻底放任了自己……完全变成一个累赘了不是吗?“所以,所有的人都会走的!最后我还会使孤单一人。”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紧闭的眼里流出来,冲掉了脸上的药水。然后吴名感到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落了上来,轻轻地抚动,“好温暖。”吴名努力睁开眼,想看看清楚。视线慢慢恢复,他看清了纯白的空间,看到一张又圆又胖的脸,以及一副厚眼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闪着莫名的光,吴名有点失望,等看到葛胖子那肥猪手还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不禁失控了:“喂,拿开你的咸猪手!你在干什么?我可是直男!”
“我…我在帮你擦眼泪而已,别想歪了,我也是直男。”葛胖子原本看到吴名突然流泪,好心地为他擦去泪水以免冲走了护士刚涂上的药水,却看到吴名突然睁开眼睛,还说了这一番雷人的话。葛胖子连忙伸回手,脸上起了火烧云,同时舒了一口气,既然他能神志清醒地如此吐槽就证明没事了。“那个你没事了就好,我叫葛聂。”葛胖子扭扭捏捏地,像个大姑娘。吴名好笑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问过你的名字。”“你你……”葛胖子窘迫地看着他,发现吴名琉璃般好看的眼睛里含着捉弄的光,心想他怎么纯良无害的人皮里竟有一颗腹黑的心,说出来的话太不中听,唉。
“那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医疗费…”
“我没钱。”
那个男人是绝不会给他出钱的,吴名看着葛胖子,黑粗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白色被单下双手攥成拳。”
呃,没事。我是想说我帮你付了,你安心呆着,等会儿会有护士送饭来。你肚子刚才就开始叫了,特别响。”说完,葛胖子咧出一个“你安心吧”的笑,潇洒地走掉了。而吴名沉默地目送他离开,看他穿着同学校的校服,像企鹅般摇摆地走掉,才小声的说:“葛胖子,傻瓜。”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竟拉到了一个自从傻瓜父亲去世后再没到过的高度。
《掌阅获奖海报》喊我傻瓜的你才是真正的傻瓜(第1/7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