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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里我也常思考女人,和我在一起过的女人,或者是我喜欢过的女人。除了耳耳之外最容易出现在我记忆浅表的大概就是那个钢琴老师。其实我也有些说不上来和她之间发生的那些事算不算是爱人和被爱的一些事,只不过因为发生的时间特别而频繁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曾经有一段时期我总是梦到她。梦里的她也总是穿着同样的条纹长袖衫,黑色的裤子衬着她的腿修长而美丽,搭配上跟不太高的高跟鞋,再把头发挽起来,很干练的样子,而每次我都能特别清楚的看到她修长的手,指节分明,总想让人握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具体的面容在梦里是一次也没能清晰的见到的,所见到的就仿佛是前面说过的符号一般的东西,它能让我清晰的知道这个人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钢琴老师,却不肯让我看清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和她相识似乎是因为一场招聘会。那时候正值即将毕业找工作的时期,日子过得不甚清楚,总之就是四处奔波、说一些大家都说的话、拿着简历从这个地方跑到那个地方而已。具体是哪个招聘会或者是别的什么集会我也不太记得,大概是碰巧坐在一起过吧,她端正的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时把手放在桌子上交握着,我就是看着那手记住她的。说不定也是因为这样在梦里我才会时常会梦到她的手。

抛开那手来看的话她的长相并不十分出众,当时我似乎是有这样的感觉。见过几次面、说上过两句话,再因为一些偶然的因素我们认识了,然后相约在某个咖啡厅或是露天茶馆说一些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的话,不过也就那些吧,毕业之类的、找工作之类的,然后是兴趣啊、爱好之类的,总之就是这样慢慢熟识起来了。

她从小就学了钢琴,一直学到大学,除了钢琴她还学了别的一些乐器,小提琴什么的,我记不大清了,因为我除了听她谈过一次钢琴以外从没见过她弹过或拉过别的什么乐器。她唱歌也不错,自己做的曲子什么的我也听她哼唱过,不过因为不太懂所以什么也没听出来。

找工作的时候能遇到她是因为她说她不想去当老师,她已经当了几年老师了,感到厌倦了,所以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去一些普通的公司工作。她说她没我想象的那么爱弹钢琴,“并且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抛开钢琴过一辈子。”可是在那些公司投的简历都像是被随手扔进垃圾桶的纸屑,她一个面试的回音都没收到。

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她的一个爱好是收集袜子,当然这并不是她一开始就告诉了我的。

“你承认人总会有一些特别爱好的吧?”有一天她这么问我,应该是个好天气,因为回想起这段情景的感觉不坏。

“唔,算是吧。”

“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爱好?能说的。”她的眼睛看着我说,她的近视不算太严重,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左右眼的差别来,她近视较深的右眼里倒映着我写满疑问的脸。“有还是没有?”她加强声音问我。

“要多特别才算得上是特别爱好?”我说,然后略一沉思回答道:“大概还是没有的吧,大学时候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打游戏,唔……仔细想想的话,看见路边的野猫停下来驻足观看算吗?我觉得那也不错,但也说不上有多特别吧?而且我也没把它当作一个爱好来看。”

“不算特别。”她回答,“我喜欢收集袜子。这就是我认为的特别爱好。”她歪歪头,我被倒映在她左眼里的我所吸引。

“哎?”

“也不是从小就喜欢的,应该说是从前几年开始的吧,近乎当成使命一样的收集。”她笑着说,“为此我还失恋了。”

“就因为你喜欢收集袜子?”

“嗯,他说我是个奇怪的人,做什么事都奇奇怪怪的。而且,这就是分手的理由。好笑吧?”这次的笑明显的带有自嘲的意味。

“这世上奇怪的人其实是占大多数的,只不过平时大家都装作很‘正常’的样子而已。”我说,“那么你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收集袜子?啊,说‘突然’这个词可以吗?”

“可以哟,是‘突然’开始的。”她笑笑转移视线,大概是看着空气中虚无的什么点的,“使命嘛,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来着。突然出现的使命,而且还没结束。”

小的时候同村的孩子里大点的也有说他们的使命是要打败冥王拯救世界的,他们手里拿着随处捡来的木棍,披着家里的枕巾或是别的什么衣服,在田里、山上四处奔跑,他们嘴里喊着要保卫和平。我也想要加入他们。

现在我只能在梦里见到那个躲在树或房子后面的孩子,他个子很小,跟同龄人比起来似乎差了好多营养,脸上永远都是脏兮兮的,鼻子永远都擦不干净,衣服上到处都是泥,裤子是歪着穿的,鞋尖烂掉露出黑色的脚趾头,有时候连鞋都看不到。他静静的趴在树后边,要不就是某个破房子的烂墙后,就算树皮上的青苔蹭到脸上了、就算墙上的黄土沾到手臂上了也不管,他的眼睛就只是盯着那些不断大吼大叫四处奔跑的孩子,脏得不行的脸上只有眼睛是干净的,干净的眼睛里是那些更脏的小孩,但是那些小孩有拯救世界的伟大使命,他没有。他只能看着。

使命是什么呢?就是感觉这件事情好像非我做不可,而我不论怎么样都一定要做到这件事,哪怕要牺牲掉自己。

脏兮兮的小孩眼里看到的世界就是由那些要去拯救世界的人组成的,他们每天都换着东西换着人的来扮演角色,但无一例外的都是有拯救世界的伟大使命的,他们年纪比他大,在他的世界里就像大人一般的存在。但是他只能看着。

那一年夏天大旱,小孩子不懂大旱对于大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只知道大旱对他们来说就是多了玩耍的场所,在还没收割完的稻田里他们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假装是敌人的稻草、田边洞里的虾兵蟹将,在孩子王的带头之下所有的人和田里能看到的小虫子小动物就组成了千军万马。天上的太阳可能很晒,但再晒都不能阻止他们去攻占领地。

我就是那个瘦弱的脏兮兮的小孩,在不同的亲戚家里吃着差不多的饭,在那个夏天里我经常听到那时候养着我的姨娘说大旱是因为我这个灾星到来这样的话,那一年他们的收成不太好。

我是个灾星,他们是要攻打天庭顺便攻打我这个灾星的吧?所以他们从来不会来找我玩,只会嘲笑我说我是个吃白干饭的人。于是我从姨娘那里学会了诅咒他们的话,他们在田里的时候我就诅咒他们被正在打谷子的人打死,他们在山上的时候我就诅咒他们被附近放的羊咬死,他们去了水边我就诅咒他们淹死。好像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而他们死了就再没人跑到我面前来嘲笑我骂我了。甚至我觉得诅咒他们就是我的使命。

然后那一年夏天和第二年夏天都是在我认为的诅咒的使命中度过的,到了第二年的冬天,我的诅咒好像生效了,但是死的不是那些已经不玩木棍改玩弹珠和划土地的小孩,死的是姨娘。

冬天的夜晚来得比较早,出去玩的小孩也会早早的回各自的家,姨娘有一个儿子,那天也是把自己玩得灰头土脸之后才回的家,那段时间他玩得很开心,因为没有一个女人隔着山头叫喊着让他回家、等他回来了又各种揪着他骂他把衣服弄脏了不好洗或是弄破了又要缝之类的话。那个女人在冬天还没到的时候就气喘吁吁的整日躺在床上了,连外出打工的一家之主都回来料理家务了。这让虽然没有女人呼唤的小孩在高兴之余还是感到难过了的,因为一家之主要打人。

女人死了之后那个家里就来了好多人,每天都吵吵嚷嚷的,各种唢呐锣鼓敲得震天响和各处来的人高声谈笑。一家之主给每个人分发白毛巾,他也给了我一条,顺便给了我一个白色的头巾,后面还拖着长长的布条,戴在头上很不舒服。那些小孩看着戴头巾的我就又开始大肆嘲笑,连姨娘的儿子也不例外,他那天穿的衣服都是白布做的,我们都不懂这白布代表着什么。

直面生死这样的事在一个小孩子的眼里会是什么样的呢?那时候我只是觉得我的使命好像一下子就结束了,我没有了要诅咒的人,没有了要诅咒他们的理由,我感到累了,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累么。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姨娘的儿子成了他们嘲笑的对象,他们从大人那里又听来了一些新的词汇,开始用那些话来嘲笑那个小孩,比如说他是没娘的孩子,说他娘曾经做过的什么事。而我则在冬天过去的春天搬到了新的家庭去,那里没有死去的姨娘的骂声,也没有嘲笑我的小孩子,那里就只有我一个。

“作为使命来讲可能有些沉重,但说实话,这是个不错的使命。”

《终途暴败的真正含义》20(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