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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之前是连日的暴风雨。雨水在泥地上积成池塘,浸在水里的屋顶,仿佛一面面冰冷的石镜。亨先生的四轮马车上路了,冷灰色的天空似乎格外低,几乎占满了视野。
早在格调太低,名为魔法历史,实为罪行记录——对他们,还是了解得越少越好啊!”
“啊,对了先生,”亨先生觉得索恩先生提到的一定是他自己的藏书,于是提议道,“我们可是久仰您藏书室的大名。约克郡所有的魔法师对您的典藏,都是又妒又羡哪!”
“真的吗?”索恩先生冷冷地应了一句,“我真是没有想到,我自己的事情有这么多人知道……估计都是那个萨若古德!”他若有所思地说。这位萨若古德是个在约克市的考菲巷里卖书和古玩的商人。“齐尔德迈斯提醒我好多次了,这个萨若古德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亨先生实在想不通,若是他自己能有那么多魔法书,他一定常把它们挂在嘴边,期待别人的欣赏与赞美。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位索恩先生的反应竟是如此不同。亨先生努力使自己态度平和,不至于招惹诺先生不快(他认定诺先生是那种比较内向的人),他说:“先生,请允许我提个小小的要求。我们若是能瞻仰一下您的藏书室,三生有幸,死而无憾。”
斯先生料定索恩会一口拒绝。然而不承想,这位诺先生盯着他们好一会儿(他生得一对小蓝眼珠子,目光极为深邃),竟欣然答应。亨先生感激不已,他觉得,经他这一番恳求,诺先生准也十分高兴。
索恩先生领两位客人穿过一道走廊——一道非常普通的走廊,铺着打磨讲究的橡木地板,沁出蜂蜡的味道。接着,是座楼梯,大约只有三四级台阶,随后又是一道走廊,只是比刚才那道阴冷一些,铺着上好的约克石材。总的说来,建造得很平实。(然而,走廊之间为何有台阶相隔?或者也许——刚才到底有没有经过台阶?)斯先生是那种方向感很强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准确辨认出东南西北——他并不认为这特别值得自豪,对他而言,感觉方向就和感觉脑袋还在肩膀上一样自然。然而,在索恩先生这里,他完全丧失了这个天赋。后来的一路上,他再也无法弄清长廊的走向,再也无法记清究竟穿过了哪些房间,就连走了多久才到他也算不清楚了。他说不出这间藏书室到底朝南还是朝北。他觉得索恩先生似乎把它建在罗盘四个方向之外的某个地方了。亨先生则什么都没注意到。
藏书室看上去比接待他们的客厅稍小一些。壁炉里一样是火光熊熊。然而,和刚刚在客厅里的情况一样,单凭一炉火,几扇窗,似乎无法使这里如此明亮。斯先生于是又开始感到一丝不安,他总觉得这屋子里一定还有蜡烛、窗户或是别的光源才对。窗外此时只是一片暮色,垂着雨帘。斯先生看不到任何景致,也猜不出身在何方。
房里并不止他们三个。有一位先生坐在桌旁,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索恩先生简单介绍说,这位便是齐尔德迈斯,算是他手下的司务。
身为魔法师,不消嘱咐,亨先生和斯先生心里也清楚得很,这何妨寺藏书室对索恩先生来说可是无价之宝,也难怪诺先生会不惜血本造个与之相称的“珠宝匣”:沿着四面墙排开的书架是货真价实的英国原木打造,仿哥特拱顶的样式,雕满繁复的花样——有树叶(干枯、扭卷,仿佛描绘的正是深秋时节),有盘根错节的枝干,有饱满的浆果,还有虬曲的常春藤——堪称鬼斧神工。然而,书架的神韵如何比得上书籍的光辉?
学习魔法的人首先学到的是:“关于魔法的书”和“魔法书”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接下来便要知道:对于前一种书而言,即便是名家力作,花上两三枚金币在大书商处便可以买到;而后一种,拿红宝石去换也不一定能成交。约克魔法师学术协会的收藏中,一些卷册已算难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珍品。有一些于1550年至1700年间写成,于是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魔法书”(虽然这些书如今每册只剩几页破纸片了)。魔法书极为难觅,斯、亨二位在私人藏书室内见过的魔法书不超过三册。何妨寺藏书室四面墙都被书架填满,而每排书架又被各色书册填满,古籍,或者说真正的魔法书,若非全部,也占了其中的绝大部分。仔细观看,很多确实包有干净的新封皮,而这些明显是经由索恩先生重新装订的结果(原色小牛皮作封面,标题使用压银的大写字母,一目了然——索恩先生似乎对此样式情有独钟),其他一些则真是相当相当古老的,从书脊和边角看上去随时有可能散架。
斯先生浏览着近旁架子上的书目,首先映入眼帘的一本题为《探暗索真知》。“这书写得非常肤浅。”索恩先生说。斯先生吓了一跳,他并未发觉诺先生就在身旁。索恩先生接着道:“我劝您不要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不值得。”
于是斯先生把目光转向下一册:贝拉西斯的《原术》。
“我想,您应当知道贝拉西斯吧?”索恩先生问。
“只闻其名啊,”斯先生答道,“相传此人很‘博’,也很‘通’。我听说——事实上很多学者都以为——他的《原术》早已失传,可这不正是吗?天哪,先生,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你们对贝拉西斯的评价过高了。”索恩先生叹道,“过去,我同你们的想法并无二致。那时,我每日要花八个小时研读他的作品,一读便是数月。我得承认,我从未在任何别人的作品上下过这么大的功夫。然而最终他仍令我失望。他往往把一些本应简单明了的道理讲得晦涩难懂,同时,一些理当模糊化的概念却又被他表达得过分直接。很多东西其实没有必要昭之天下。我个人实在无法给他太高的评价。”
“这儿有本书,我甚至从未听说过,”斯先生说,“《基督犹太法术精要》。您能大致介绍一下吗?”
“噢!”索恩先生叹道,“这书是十七世纪写成的。我觉得并不怎么样。写书的人是个骗子、醉汉、奸夫、恶棍!幸亏人们已经彻底忘掉了他。”
看上去,索恩先生不仅仅是“薄今”,他也并不“厚古”。着书立说的即便是先人,也逃不掉诺先生的一番评头论足,无一博得他的首肯。
与此同时,亨先生两手高举,姿势活像卫理公会的教徒在赞美上帝。他快步从这个架子走到那个架子,这本来不及细看,又被那本吸走眼球。“哦,索恩先生!”他赞叹道,“这么多书!在这里,我们所有的疑问一定都能得到解答!”
“很难说。”索恩先生的语气非常平板。
诺先生的司务轻笑了一声,明显是被亨先生的举动逗笑了。诺先生并未因此而责怪他。斯先生很想知道诺先生究竟委托此人“司”何“务”。此人一头长发,乱如乌云黑似墨。这么个角色,应当徘徊在凄风阵阵的荒野,或是藏匿于幽暗的深巷,看上去满有资格进拉德克利夫夫人的小说。
斯先生把雅克·贝拉西斯的《原术》从架上取下。虽然索恩先生对它的评价不高,但斯先生随手一翻,读到两段文字,便颇有醍醐灌顶之感。虽然他感觉到时候已经不早了,而且那位司务盯着他的眼神十分古怪,很不友善,他还是接着翻开《基督犹太法术精要》读了下去。这本《精要》并非印刷成册(至少斯先生认为不是),而是由一张张字迹潦草的手稿组成,纸张来源多种多样,多数都是老酒馆的账条。斯先生读到很多奇遇。这位十七世纪的魔法师凭借其微弱的法力对抗强敌,他所做的斗争,人类法师无法企及。当敌人步步逼近,这位魔法师把零碎的经验匆匆写下。他深知,这样一来,时间也所剩无几,死亡已算是最好的下场。
天色渐暗,书页上古人的笔迹已看不真切了。两名仆人进得房来,在那位不像司务的大司务的监视下,点蜡烛,拉窗帘,往壁炉里添了些新煤。斯先生觉得该提醒亨先生一下,都这会儿了,他们还没告诉索恩先生到底为何而来呢。
当他们三人起身离开藏书室的时候,斯先生看到令人生疑的一幕:炉火近旁有一套桌椅,桌上平摊着一本古书的封面衬板和皮质的装订套,另有一把剪子、一刃尖刀,仿佛园丁修枝剪叶的利器。然而,这本古书的书页部分却不知去向。斯先生想,也许是送去重新装订了,可这桌上的旧封面看上去足够结实。况且,这活计,一名熟练的装订匠足以胜任,索恩先生又何必费力气、冒风险自己大动干戈呢?
他们重回客厅落座。亨先生首先发话:“今日所见所闻令我深信不疑:求助于您,大有裨益。斯先生与我私下认为:当今魔法师误入歧途,精力全部耗费在细枝末节之上。不知先生意见如何?”
“所言极是。”诺先生答道。
“我们想问,”亨先生接着说,“曾经,魔法在我国盛极一时,如今何以沦落至此?先生,我们想请教您的是,如今为何再也见不到魔法的踪迹?”
索恩先生的目光坚定了许多,明亮了许多,嘴唇抿得紧紧的,仿佛在压制内心的极大欢喜。斯先生感觉,索恩先生等这个问题一定等了很久了,答案也一定在心中酝酿多年。
索恩先生答道:“先生的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我无法理解,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魔法在我国并没有消失。我本人即是一名合格的实践派魔法师。”
《英格兰教》第2章 前往赫特富修道院真正的魔法师(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