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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装文具的攒盒,卷起袖子,小心翼翼逡巡一周,指指书桌上堆成小山包的画轴,问道。其他翻开的书本她不敢碰,怕弄乱了傅云章做的标记,唯有画轴可以搬动。
傅云章回过神,看她探出半边身子认真询问他,表情严肃,嘴角轻抿时颊边似乎有个若隐若现的笑涡,太过正经,反而有种小丫头装大人的感觉,更显可爱。
他笑了笑,起身进屋,宽袖随意扫过书桌,哗啦啦把所有书轴书册粗暴地推到一边,“等莲壳进来收拾,你开始抄书吧。”
傅云英叹为观止,难怪傅云章的书房这么乱,原来他就是这么整理书桌的……
她朝傅云章作揖,然后找到《一统路程图记》,取出自己常用的笔,铺好纸,开始抄写。
傅云章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文具都是四叔买的?”
语气不像是单纯的询问,有种淡淡的惆怅。
她愣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四叔对我很好。”
傅云章是遗腹子,从出生起就没了父亲,陈老太太靠织布把他拉扯大,还供他读书,孤儿寡母,肯定吃了很多苦头。穷人家的孩子读书上学,光是每天要用的纸笔文具这一项花费,就是一大难题。他当年读书时,肯定曾经为买文具四处受过不少委屈,说不定陈老太太不得不带着他一家家去求亲戚们施舍,才能凑够买文具的钱。
她也没了父亲,傅云章看到她,就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难道……他之所以顺水推舟当她的老师,就是因为这个?
她回答得干脆,明显发自内心,没有一点勉强。傅云章收起怅然之色,道:“那就好。”
第22章惊闻
时值五月,院墙内外爬满蜻蜓花藤,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丝丝甜香。
天亮得越来越早,还没到巳时,日头已经变得毒辣。傅云英一路穿花拂柳,芳岁跟在一旁为她撑伞,光线被绸伞滤过,丝丝缕缕地浮动着。
昨晚漫天繁星,今天必定是个大晴天,丫头们在院子里晾晒衣物。傅月和傅桂在树下踢毽子,小丫鬟们手提花篮,俯身摘取花池子里的指甲花,捣成花泥,和上明矾,待会儿给两个小娘子染指甲。
傅桂满头是汗,接过丫头递到手边的酸梅汤咕咚咕咚一气喝完,招手叫傅云英,“英姐,和我们一起玩吧。我给你描指甲。”
傅云英婉拒她的邀请,进正堂辞别大吴氏,出来的时候听到傅月和丫头坐在栏杆前小声嘀咕:“英姐整天读书,都不和我们一起玩,她以后也要和桐哥一样去考秀才吗?”
她话音刚落,傅桂站在廊下嗤笑,“英姐是女孩子,哪能考试?”
傅月趴在栏杆上,一脸疑惑:“那英姐为什么和启哥、泰哥一起上学?”
“谁晓得?大伯娘不管她,奶奶管不了,四叔又什么都纵着她,连二少爷……”
傅桂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清了。
芳岁脚步微微一顿,偷偷看傅云英一眼。
“无事,走吧。”
傅云英步下石阶,走进明亮炽热的日光中,脊背挺得笔直。
莲壳和往常一样,早在外头等着了。芳岁照例抓了把方块酥糖和松子糖给他,这一个多月天天如此,他知道傅四老爷疼爱五小姐,五小姐不缺这个,便也不推辞,接过揣进怀里,笑嘻嘻道:“五小姐,今儿个知县老爷一大早过来了,二少爷不得空,让您先自便。二少爷说书还是要抄,他要检查的。”
傅云英点点头。
傅云章的字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写得一般,不过教导她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每天要求她抄书,然后从旁指点一二,看似漫不经心,毫无章法,却让她受益匪浅。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傅云章分明懂得运笔之法,也是勤学刻苦之人,从不懈怠,即使已经考中举人,依然坚持天天温习功课,这样的人怎么写不出一手好字?
实在是奇了。
快到端午了,丫头、婆子抱着一捆捆菖蒲、艾草、香茅经过。本地风俗,每到端阳时,窗户门口廊檐都要插上香草避毒虫,过完节也不管它,让它自然吹干,等到过年打扫房屋时才取下。端午又叫女儿节,傅桂和傅月上个月就盼着女儿节了,从初一到初五,家家户户的小娘子盛装打扮,穿新衣,戴艾叶,簪榴花,系五毒灵符、五彩丝线,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躲端午”。到端午那天,饮雄黄酒、吃过黍粽、绿豆糕、咸鸭蛋后,全家老小齐聚江边看赛龙舟,至夜方归。
这几天傅月和傅桂用花露调的香花水洗脸,每天染一次指甲,拿桂花露搽头发,搽得每一根发丝油亮黑润,都是在为女儿节做准备。端午当天傅家的小娘子们齐聚一堂,谁也不想被比下去。
傅四老爷为此特意托人从苏州府购置了几套头面首饰,听人说江南闺秀常常嚼食茶饼,能令口齿留香,也随大流秤了几斤,傅月、傅桂和傅云英一人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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