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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有悔白日里在院中练功,又果从七娘所说,将劈柴他提水的活计一肩挑下来,夜里便在灯下守着纪姜把玩着不知出处的奇石。她手边时长堆满古旧的书,一翻页儿,就在灯光中扬起烟絮一般的尘儿。
“你们宫里的女人,都爱这些冷冰冰的石头?”
他随意的拿起一个,挪到灯下来看:“这东西有什么意思呢。”
纪姜握笔侧过眼来,含笑道:“你手那一只是石青,能寻到它的地方,通常也能寻到孔雀石,人们用它来冶铜,这几年朝廷在改矿税,首变的便是铜税,这一项如今在南方是见了成效的,从前的铜在官,如今也改兴私矿了,听说云南出了一个品质极好铜矿地,你上手那个,就是从那矿上得的,我在石斋上瞧他颜色稀见,就买回来。讲究一些的文人们也亲自用它作蓝色的画料,”说着,她从书案一旁取过一盒石青浆的膏子。
“这便是了。”
顾有悔并不全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但他喜欢听纪姜那不徐不疾的声音。她翻着《窥金记》教他辨襄阳甸子,一并说起产地湖北的风土人情,又或把过去收藏在公主府中鸡血石印鉴拿给他看,指着的石头上的血丝纹路,教她辨别质地与品貌的高劣。
“你如何懂得这些。”
顾有悔每每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纪姜却总是掐着湖笔散出来的毫,面上淡淡的避过去。
那些冰冷的石头大多被磨平了角,人手手掌的温度度化它们成为文化和精神之美的一部分。正如在纪姜生命中渐渐消隐的那个人影,他从前温柔平实,后来沉默黯淡,但他仍是命中挥之不去的一片潮湿绚烂的云海,或雨或晴,翻滚着她身为人,鲜活的爱与很。
直至如今,纪姜仍然爱他从前所爱。
“我想将这本《窥金记》再版。”
七娘端来一碟子乳酥。侧面瞧了一眼她正翻开的那一页:“去年殿下就再说这个事儿了,可去年您精神头不好,就一直没成行。”
顾有悔伸手拈了一块乳酥放入口中,一面拍去后手上的粘腻,一面道:“这到不难,帝京里二三十号书社,你瞧上哪一家的,我替你谈去。不过……”
他取过的书来翻:“你怎么突然想把这本册子拿来再刻。”
纪姜撑着下颚,将灯火移得远些,“从前的刻版因我被贬,朝廷忌讳,就烧了,后来,帝京的书舍虽有些还存着残本,但也不肯再做活印了。你……不是让我试着为自己活一回吗?这本图典有我多年的心血,我不想让它因我的缘故而埋没。如今罢黜的事已经过了两年了,大抵不再有那么多的忌讳。有悔,你明儿让绘青堂的人来,我同他们谈谈。比起先前的那个白头本,这回我想出个批本。”
人总是需要一个寄托的,虽然此时此刻,纪姜并没有意识到,除了不想埋没自己的心血,她也寻一个东西,悄悄地关联起,她与宋简的人生。
七娘听她这样说完,笑开道:“奴也觉得,殿下近日人要舒爽的多。如今还能动心思做起这文人生意来。”
纪姜握笔蘸墨,含笑道:“我到该谢你们两个,若不是你们撑着我,我哪里过得下去。”
七娘替她添来暖茶,又道:“对了,殿下,下月初十是小少爷的忌日,您……还去宋家陵祭奠吗?”
七娘口中的小少爷是纪姜的第一个孩子,当年宋家获罪灭门之后,纪姜便将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和宋家八十多口男丁一道埋入了西郊的宋陵,因为孩子是夭折在她腹中的,因此,纪姜不曾给那个孩子立碑,只在宋园的边上旁筑了一个浅浅的土丘。回京之后,她曾去祭拜过一次,却不想那土丘之上却立了一块新碑。
碑上所刻立碑之人的名讳,正是宋简。
但她却并没有看见另外的新分坟,所以,那个死陆庄大火中的孩子,究竟被宋简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纪姜遣人去打听过很多次,都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听说,宋家要将陵园重修以,以彰高门府弟之气,如今在延风水师,若定了日子动土,园边西面那块墙恐怕就要延挪动出去五六丈,来修寿松阵的。小少爷的坟……”
七娘说了一半,又觉得说到了纪姜的难处,一时不知该说下去还是该就此打住。
纪姜顿下纸上笔,抬头想了一会儿,“有悔。”
“你说。”
“下月初十,我想去宋园拾骨,把我的孩子迁葬出来。”
顾有悔“嗯”了一声,“也早该这样了,再不肖和宋家有半分的关联,你有什么规矩,写个单子出来,我照着办去。”
他这样说,她便真的拖过一张生宣来。
《庶人之怒》第170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