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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绣娘看他比划,虽惊奇,但没当真,道:“说得像你亲眼见着了似的。宫里那么多人,岂能没有救火的?如今到处都是雨水,这么潮湿的时候,哪能烧红半边天?就你满口胡沁。”小章闻言有点急了,道:“当真,姐姐可别小瞧我这人脉,消息灵着呢。”绣娘们笑着散开去用饭了,周鸣玉听在耳中,没有多问小章,只叫了他一声道:“小章,等会儿帮我套下车,我上午去祝当家那边看账本。”自打周鸣玉那日答应了祝含之,便同小章说了这事,小章应了声,说保管每天把她好好送过去再接回来。周鸣玉将自己的事处理好,便出发去了那边。早有人得了叮嘱,将需要的账本给周鸣玉找了出来,专为她开了一间安静的房间,由她观看。仆从帮周鸣玉备好东西,便要退下,只道周鸣玉若有需要,随时可来叫人。周鸣玉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道了一句:“若是祝当家回来,还请告知,我去见过祝当家。”仆从称是,退了下去。如此,周鸣玉看了一上午,大概搞明白了那边的生意。只是有些细节,尚需她留心再细看一遍。直到午时初刻,周鸣玉才听见门外传来响动,方才那仆从敲开她的房门,道:“周姑娘,祝当家回来了,这边请。”周鸣玉一直等着就是为了见她,此刻便赶紧去了祝含之房间。祝含之才将衣服换下从屏风后走出来,接过周鸣玉给她倒的温水,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听到信儿了,今日必要来找我,东宫赏饭我都没用。”周鸣玉当年是被祝含之带进上京,一路上没少见识她的挑剔,茶水饭食一概是用自己带来的,就连厨子都是自己带锅,从来不用客栈和食肆的灶台。东宫赏饭不要,八成是她自己挑剔。周鸣玉没说破,只道:“我就听见外头百姓议论,说昨夜宫里烧了整整半宿,可是真的吗?”祝含之问道:“你瞧见了?”周鸣玉摇头,道:“离得远,哪能瞧见?只是外头议论得多,我才想是真的。祝当家这楼高,可瞧见了?”祝含之笑道:“怎么没瞧见?我要不是好奇,也不至于一大早去东宫凑热闹打听,是不是?”周鸣玉便道:“那别卖关子了。宫中高楼不多,能烧到让外头人都瞧见的,没有几处。若是靠边些的,那就是万福殿了。”祝含之点点头肯定道:“正是万福殿。原之璘的尸身还停在里面,一晚上,都烧干净了。”端王世子原之璘崩逝,圣上念及端王中年丧子,特许原之璘在宫中万福殿停灵,待二十一日之后,便移去皇陵,葬在端王陵墓之侧的位置。而昨日,正是停灵的最后一日。昨日一天雨下个不停,临近入夜时更是变得大了起来,可谁知后半夜不仅停了,还突然起了大风。白幔被风吹着卷上了香烛,一瞬间便将整座殿宇都烧了起来。周鸣玉听见这话,十分震惊,问道:“最近这样潮湿,宫中又一直有人蓄水,那么多宫人在,怎么能烧了一晚上,还将他遗体烧没了?没人进去抢吗?”祝含之挑眉道:“就是这样才奇怪呢。以昨日燃烧之火势,单说是引燃了白幔,我是不信的,若是不浇油,哪能烧成那样?而且,我听说,那附近蓄水的水缸都浇空了也不见火势变小,还是跑远搬了其他地方的水,又有火司到来,才慢慢扑灭的。”她眼中有些旁观的幸灾乐祸,道:“那原之璘也是倒霉。火势那么大,寻常人根本闯不进去,为了抢他遗体,还折了两人。等到后头将万福殿的火扑灭,连房梁都早被烧塌了,哪里还能凑得齐他?”周鸣玉思忖片刻,问道:“端王府上接连出事,这一遭,不会是单纯的天灾罢?”祝含之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管是不是人为,如今圣上,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事认为天灾了。”她饮完了杯中水,手里捏着那个杯子慢悠悠地转,道:“我听说,昨儿个半夜惊动了陛下,陛下命人传了钦天监。钦天监算完,去给圣上回禀,而后约莫四更天的时候,有人持令牌出宫城,去城中青莲观请了一人。”周鸣玉立刻就反应过来,道:“是杨符?他师父与青莲观有些关系,从前他回京时不住杨家,都是住青莲观的。”“正是。”祝含之点头,道:“也不知这杨符给陛下说了什么,今儿个早朝上,立时就颁下两道旨意。只说是请钦天监算过,提了一堆天象之说的词儿,我也记不住,大意就是说端王这一家子此次进京与宫中犯冲,是不祥之举。天意不可违背,更何况有圣旨,端王还没来得及哭呢,就把话口给堵回去了。”那旨意其实也非常简单。第一,给端王的亲王封赏又加了四分之一,并允诺待端王崩逝后,清河郡主可升公主位,继承晋州封地及端王所有私产。第二,七日之内,令端王阖家立刻返回封地,不许滞留。无非就是今上借此事,找了个天意不祥的由头,将端王打发回了封地。但是今上到底知道端王心里不痛快,没了儿子不说,连尸身都没捞回来,所以为表恩赐,让他得了些好处,还让原之琼日后有个公主之位的担保。周鸣玉听见杨符的名字,多少知道杨符是起了些作用的,却没料到今上一贯容忍端王,居然这样迫不及待地便将端王一家撵出了上京。她思及此,又问道:“那原之琼和杨家的婚事怎么办?她人离了上京,那要如何筹备,难道真叫杨籍去晋州同她成婚吗?”祝含之意有所指道:“你猜那天象是什么意思?死的伤的,都是被冲撞的缘故,至于那完好无损的祸星,又是哪颗?”所以,杨符是干脆把这个不祥的罪名,按到原之琼的身上了。“婚事没了?”“没提,但显然是要推后了。”所以,端王没了儿子,丢了上京的富贵,原之琼的婚事也没了,所有的公主名位的风光,全是一纸空头支票。原之璘这一把火,把端王府上的一切都烧没了。周鸣玉皱眉问道:“杨符无官无职,不过一小辈,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恐怕是今上借机发作,拿他当了枪使。”祝含之能知道这么详细,已经实属不易,至于宫里具体说了什么,她是再打听不出来的。听到这里,也不过答一句:“谁知道呢?”不过,她很快又好笑地挑一挑眉,问周鸣玉道:“你知道钦天监正是谁吗?”周鸣玉具体的名字叫不上来了,但隐约记得那人:“是个六七十岁的瘦老头儿?”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人找杨符?”“杨符的师父同青莲观有些关系,许是……平辈?”这是周鸣玉能做出的最大猜测了。祝含之摇摇头,道:“算辈分,他得管杨符叫师叔。”不然哪儿能轮得到请杨符啊?周鸣玉单知道杨符辈分高,但还真没想到这么高。小时候她去青莲观上过香,只知道那观中的道士见了杨符都要行礼,原来只以为是礼数,如今才知道是辈分压着。看来昨日这天意之说八成是真的,不然钦天监也不至于这般畏畏瑟瑟,提着脑袋去给今上回禀完,又去宫外找救星。周鸣玉听完宫里昨晚这一晚的热闹,此刻竟有些慢慢放松下来的感觉。她想起昨日叫绣文去找杨符送信,此举果然是正确的。他倒的确是疯,胆子也够大,居然敢直接借着这桩事,把端王府的风光全都烧光。周鸣玉若有所思道:“杨符未免也太赶巧了,昨日方回了上京,今晨就有了这样的事,把他叫进了宫里。那监正又是如何知道他回京的?”她可记得清清楚楚的,昨日祝含之的信里,分明叫她不要轻举妄动。祝含之但笑不语。聪明人,懂的都懂。若是大胆些去想,说不好,连放在万福殿的那场大火,都和杨符逃不开干系。原之琼敢掘谢家人的坟墓,杨符便敢烧她原家人的尸身。不说别的,原之琼做下此事,什么结果都没得到,如今却白白赔了自己兄长的尸身,还给自己惹上一身臭名,也算一报还一报了。周鸣玉啧啧叹气,道:“原之琼要恨死杨符了。”祝含之笑道:“不止呢,杨家也要恨死了。”周鸣玉想着杨家虽同意了这门婚事,但一直反应平淡,应当也没那么满意,此时拖延此事,应是正合心意才对。“怎么说?”祝含之撇撇嘴,道:“杨符进了宫,可是到现在还没出来呢。”此后七日之内,端王府上下果然迅速打点好了一切,阖家离了上京。他们来的时候风风光光,走的时候,也并不狼狈。亲王的仪仗依旧浩浩荡荡,仿佛并不是被撵走的,而是自己在上京待久了,想要离开这伤心之地,继续回封地去过日子一般。周鸣玉所坐的马车在一旁的小巷转角处退避。她撩起马车的窗帘,静静地看向外面,那浩浩荡荡的车队中,当先的车架属于端王夫妇,紧随其后的就是原之琼的车架。原之琼坐在其中,被挡得严严实实,从外头望过去,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七日里,周鸣玉其实见过原之琼一回。这次离京匆忙,原之琼没工夫屈尊来找周鸣玉,便传了信接她去了一趟王府。周鸣玉知道她骤然被算计离京心里不痛快,不曾主动开口寻她的晦气,只问道:“不知郡主有何吩咐?”反倒是原之琼直接道:“我要回晋州了。离京前,想再和你见一回,有些事,仍旧想要托付你。”周鸣玉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原之琼猜到周鸣玉知道自己要回晋州的事。圣旨降下多日,她日日与杨简在一起,不知道此事也是不可能的。说白了,她如今也只是个失势之人,但周鸣玉依旧面含恭敬之色,只是垂眼开口时,并不接原之琼此话。“郡主要回晋州,杨简不日也要离京。若是郡主想要我来盯着杨简,恐怕我无力相帮。”她们先前相谈,原之琼表明了自己想用周鸣玉来对付杨简的意思,如今周鸣玉拿这句话来回应,就是婉拒了她的要求。原之琼却微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杨简行踪不定,不会久在上京,也不会如此为难姑娘。只是有另一件事,我心中好奇,想要问问姑娘。先前你来,同我说,有谢家人和你联络,我想知道,此人是谢家旧部,还是谢家子孙?”她面带笑意的温和模样,有些像初见时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个天真亲和的郡主,从不与什么狠辣心思和诡谲手段沾边。周鸣玉心道:她还是着急了。她怀疑谢家仍有子孙存活于世,怀疑谢惜仍旧活着,所以便着急要去确认。她疯到第一反应是去掘墓确认,但这条路却被杨简堵住,并且被杨符反制一招逐出了上京。所以现在她干脆放弃了自己去查,而是直接来问她。周鸣玉感到有些荒谬。原之琼又凭什么觉得,她一定会说呢?她摇摇头,道:“郡主此问,我并不知。”原之琼仿佛是已经料到了她会如此回答一般,倒也不见遗憾气馁,只是仿佛好奇般继续问道:“那姑娘可否告诉我,与姑娘联络之人,名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当时周鸣玉说有谢家人与她联络的鬼话,不过是想看看原之琼的反应。此刻原之琼问,她又能从哪儿给她找出这么个人。周鸣玉信口胡诌道:“我并没见过此人。他并不与我直接见面,只是不定时地暗中传信给我而已。”原之琼仍然没有放弃,继续问道:“那么,信呢?”周鸣玉道:“看过就烧了。这样的东西,我岂敢随便留下。若是叫旁人看见,岂非是给我徒增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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