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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个东西,到了她手里,便绝无可能再还到杨家人手里。周鸣玉利用官道迅速跑出一段距离,而后也像原之琼似的,转道小路,彻底抹掉了自己的踪迹。她这一路上,和莫飞聊天时,也偶然几次听他无意识提过他们追人的办法,此刻都派上了用场。她利用这招反制,安排自己这一行的路线,虽从晋州之侧经过,却居然半点没让杨简的人发现她的行踪。多日之后,她秘密回到滨州,带着所有的东西,重新见到了谢愉。这一夜无月无星,黯淡异常。直到东方微微泛白,宫门处才有了动静。杨符自当初被请进宫中,偕同钦天监正一起为今上算出端王府上一行命犯紫薇后,便得了今上重用,留在了宫中。此日凌晨,他难得自宫中出来,乘一辆低调的马车,回了京中的青莲观。观中昨日有信来,傍晚时同他说,观中有人想见。他大概能猜到是谁,一直不慌不忙,直到这时候才回来。观中早有人来接他,引他一路往厢房中走。房门推开,因光线尚昏暗,里面只寥寥亮着一盏孤灯,晦朔的光影拢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杨符让人退下,自己进门来,回身将房门关上。那人见他来,这才取下披风上硕大的帽子,抬眼望他。正是原之琼。杨符坐在她对面,半点没有让她干等了一夜的愧疚,只道:“郡主怎么回京了?”原之琼见他如此,便道:“当初我为何离京,你对陛下说的都是不是实话,你心里比我清楚。若没有你作祟,我本不必着急返回晋州。”杨符笑一笑,道:“作祟?便是没有我,难道他就没有打发你们的心思吗?”他提起今上,半分恭敬之色都没有。原之琼道:“你不入俗世,也不管朝上这堆破事,这回倒是瞎掺和什么呀?我知道杨简去找你了,怎么,你这样冷待家人的人,听自己弟弟两句为难的诉苦,就肯出山了?”杨符道:“倒也不是,我是嫌他手脚太慢……”他抬眼看向她,继续道:“外加看你不顺眼罢了。”原之琼看着他这厌恶的倨傲神色,一时竟笑了,哂道:“怎么?你放火烧毁我兄长遗体,我也没和你计较什么,就因为我让人刨了谢家的坟,你就不高兴了?谢九娘也没死在那里头!”杨符的眼神倏然就冷了。他警告她道:“莫让我再从你口中听见她,否则就不是将你赶出上京这样容易了。”原之琼不知收敛,继续道:“你装什么呢?你若真深情,她与你那么早相识,你怎么不肯还俗娶她呢?她在夫家受了那么久的磋磨,你怎么不回来打听呢?偏偏是她要死了,你才把她抢出来,不仅没有免去她的痛苦,还叫她死了也被一身脏污的骂名——杨符,你装出这副模样来,一定很感动自己罢!”她一句比一句尖利,一声比一声讽刺,心里却一字比一字痛快。她看着杨符那张冰冷的脸,不仅没有畏惧,反而只觉得爽快。就该这样。她既然已然落到这样的地步,还怕他什么?又要在他面前装什么?他既然不肯同自己好好相处,非要为无谓之事与她撕破脸,那她也没必要再装成什么可怜娇柔的妹妹,再去搏他那点虚伪的心软。她原之琼居然愚蠢到对杨符做这样的事,想来也真是荒唐可笑!杨符没有打断她,也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等她说完了,才道:“原之琼,你的罪证已经呈上了御案,你爹呈给圣上的奏本里已经替你认罪乞命了。你死定了,知道吗?”端王的奏本中,倒是字字泣血,哭诉自己这唯一的女儿糊涂,一边向皇帝求情,又一边坐实了原之琼的罪证。相当拙劣的伪善。原之琼嗤笑道:“我认了罪,必然是要死的,我父王认了罪,我也是要死的。横竖都是一死,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不干净,我也不至于全然受他摆布,我的手里,自然也是捏着他犯罪的证据的。”她一点没有畏惧的神色,明亮的眼睛里,反倒有些疯狂的光,若是此刻她面前坐的不是杨符,恐要因为她这样的一双眼睛吓到瑟瑟发抖。她身子微微前倾,用一种森然的带着笑意的语调道:“可要我拉着我父王去死,你却毫无付出,岂不是太得意了吗?”杨符听到这话,眼底微微一定,抬眼看向她,道:“看来你是想好怎么回报我了,说说看?”原之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好几声,才继续道:“你猜,你们杨家又干不干净呢?你猜我父王做的那些事里,有没有你们杨家的一份呢?你猜,我手里的这份东西,都记了你们杨家什么呢?”杨符看着她这副明显已经疯癫了的神色,突然笑道:“难猜吗?”他分外平淡道:“你们家贪了那么多,难说杨家在其中又赚了多少。东境军得利,杨家人这些年踩着别人登上高位,里头有多少罪名,恐怕也是罄竹难书。”原之琼打量着他平静的脸色,问道:“你觉得自己很干净?”杨符随意地摊一摊手,道:“杨家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出生之日起,不曾做过一天杨家人,杨家是好是坏,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原之琼道:“是啊,那些事都太早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也做不了什么,你自然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杨符无趣地将目光落到一旁。原之琼看着他这副懒怠的神色,道:“可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杨宏老谋深算,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独善其身。我先和你讲讲你那个好弟弟杨八郎,如何呢?”她道:“当初谢二在东境重伤濒死,谢十一她记挂谢二,求了个平安符托杨简带去。杨宏也没阻止,只是派了几个护卫跟着。你猜杨简送到东境的时候,那里面变成了什么东西呢?”她天真的那双杏眼,此时依旧干净清亮,却愈发透露出一种残忍的冷酷:“莫说人了,便是神仙来,将那东西带久了,也没活路的。”
她语气分外轻巧,仿佛全然不将这当回事似的。杨符望着她,冷声道:“这事你最好没同八郎说。”原之琼摆摆手,道:“我自然是没同他说的,告诉他多没意思啊,毒不是他换的,人不是他杀的,他就只是特地叮嘱了谢二要把这东西带在身上,这有什么呢?”她话锋一转道:“可最近不是纷纷扬扬地在传谢十一还活着吗?你见过的呀,就是杨八郎特地带去拂云观见你的那个。我可以告诉谢十一,害死她兄长的东西,是她亲自做的,杨简亲自给的,这是不是就有意思多了?”她满意地看着杨符沉下来的脸色,又道:“对了,这是杨简的事,还有你的事呢。你少时常和谢九见面,真当杨家人都是瞎子聋子,都不知道吗?谢家人都死啦,留一个谢九有什么意思呢?斩草除根的道理,杨家人会不懂吗?谢九是被她夫家磋磨的,但她夫家碍于一个名声,岂敢做得那么过分呢?杨符啊,你猜猜看,是谁授意他们逼死谢九的?”这次杨符没有再稳坐原位了。他直接起身越过那个低矮的桌案,伸手狠狠钳住了原之琼细痩的脖子。他用力之大,瞬间就让原之琼感受到了窒息的感觉,憋得满脸通红。“原之琼,你是真的找死。”原之琼拉不开杨符的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心里越发恨意澎湃。她硬是要说完自己还没说完的话。“你是把谢九带走了,你娶她,对她好,可除了你,还有谁会希望她活着?你那一屋子的仆从女使,全都没有问题吗?她每天喝六碗药,这事连我都知道,想杀谢九,那不是太轻易的一件事吗?杨符,你不娶她,就不会有这些事,是你害死她的。”这由来便冷情冷性的杨六公子,在此刻显现出杨家人共有的冰冷特质。原之琼看着他眼里那点冰冷的仇恨,那点无视人命的漠然,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是她识人不清,怎么偏偏就看上杨符这么一个货色。杨家人自私自利,好歹还都知道护着杨家,但杨符算什么,这人连娶妻,都只是成全了自己一个深情的美名,除了虚伪地感动了他自己以外,什么意义都没有。谢九这辈子遇到了他才叫可怜。没有杨符,谢九根本不至于那么潦草地死在当初,全都是杨符害她。全都是报应。她今天死在这里,也都是报应。原之琼开始失力,觉得眼前有些恍惚,但杨符却忽然松了手,将她一把推开。她扑在地上,重重地咳嗽起来,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来,打湿了一片。她花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慢慢撑着自己坐起来,仰首看着杨符道:“怎么?不敢杀我?你今天杀了我,一了百了。”杨符道:“了?你想得容易。趁我现在还能好好和你说话,将你手上的东西交出来,我容你多活几天。”原之琼哼了一声,道:“交不出来了。”她回望杨符厌恶的目光,道:“趁我想要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叫人去请你来见我,你怎么不来呢?那东西我已经交给别人了。”杨符逼问道:“交给谁了?”原之琼偏偏不说,挑眉道:“你猜啊,杨符,你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你痛快的。”杨符冷眼睨了她一眼,回身拉开了房门。外面天光已大亮了。夏日的阳光温暖,虽是早上,但落在人身上,已有了三分热意。他看着外面的阳光,背对原之琼走了出去。他慢慢走到了院中,立定片刻,忽而抬起一只手。随即便有个黑衣人突然现身,向他行礼。……是了,他不仅是不问俗世的道长,也是无情无义的杨家人。他的声音随着和缓的微风吹到原之琼的耳边。“杀了。”“不可!”院子大门突然被推开,闯进来的,却是一身风尘的杨籍。杨符面色平淡,摆手让那个没拦住杨籍的人关门出去。杨籍今日才赶到上京,在城外拂云观没见到杨符,便匆匆入城跑来了青莲观。他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原之琼,她头发有些乱,坐在地上,实在是显得有些可怜。她果然是来上京找了杨符。他没有再靠近了。即便温暖如杨籍,也要在这样的一幕里,感到有些不忍的难堪了。他没有再看原之琼,同杨符低声道:“……兄长,不可杀她。”杨符负手望他,道:“你来掺和什么?”杨籍自小是畏惧杨符的,也不如杨简与杨符亲近,所以此刻要从杨符手下要人,他自知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他只能拿杨简当理由,道:“兄长,八郎还在晋州查这个案子,她是重要人物,不能杀。”杨符干脆道:“他不至于那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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