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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破碎
在这个星期一的晚上,巴黎城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恐慌当中,证券交易所崩溃的消息如同爆炸之后的冲击波一样迅速传遍了全城,又沿着电报线向全法兰西,全欧洲和全世界以电流的速度扩散,而这场崩溃所造成的影响还需要几天甚至几周的时间才能够完全体现出来。
当天所有的晚报都被召回重印,那些将大半身家投入到交易所当中的不幸者将会在新印刷出来的报纸上读到自己破产的消息,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会在第二天天亮之前用一把手枪,一条绳子或是一瓶毒药来一了百了。这些人或许在昨天还是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住在豪华的宅邸里,出门乘坐两匹马拉的豪华马车,在英国咖啡馆吃晚餐,穿着晚礼服去歌剧院或是滑稽剧院看戏。可才过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同样的一群人手里却只剩下了一堆比废纸好不到哪里去的垃圾证券,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坠落!比起活着面对这样的坠落,死亡恐怕还要更加容易些。
这一天晚上,吕西安依旧是在这家小旅馆的房间里度过的,他并不敢在这时候回家,不敢面对必然处在盛怒当中的阿尔方斯,于是他决定把摊牌的日期推迟到明天,这是他遇到自己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的时候最经常的选择。或许他是在期待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能够自行解决,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期待每每总是落空,但他依然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星期二的早上雨已经不下了,可天空中依旧阴云密布,吕西安和旅馆结了账,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去那间在奥斯曼大街上的旧公寓,他要到那里去拿那三百万的现金。整个城市潮湿而又昏暗,仿佛被某种愁云惨雾所笼罩,偶尔从云层当中探出头来的太阳散发出一种带着土色的,半明不暗的光线,而在这样的光线之下,街道上的行人看上去也都满面愁容。
马车路过一家银行,吕西安看到在这家银行门口排起来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的尽头甚至延伸到几个街区以外,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来取款的——伊伦伯格银行所遭受的重创对整个银行体系的信用产生了多米诺骨牌式的影响,挤兑的狂潮已经出现了,出于对银行垮台的恐惧,所有在银行里有账户的人都试图将自己的积蓄取出来,而这必然导致银行系统的总崩溃。雪上加霜的是,由于伊伦伯格家族所受到的打击,在他们掌控下的中央银行系统也处于事实上的瘫痪状态;而主管财政的部长吕西安本人这几天都没有出现在办公室里,整个部门现在想必只是依靠惯性在运作,根本没有人愿意出来担当责任。在这样一团乱麻的局面下,法兰西金融系统的总崩溃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件了——可话说回来,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他马上就要辞职,这个烂摊子也用不着他来收拾。
来到公寓的书房里,吕西安打开保险箱——那个宝贵的旅行袋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他将袋子取出来,翻看着里面的钞票,这一大包纸平平无奇,可若是把它们换成等值的黄金,那该是怎样的光彩夺目!若是阿尔方斯如同他之前所表现出的那样聪明的话,在他拿到这个旅行袋以后,就该立即把里面的法郎换成金子,或是英镑,美元,德国马克和奥地利克朗,无论是什么国家的货币都好,因为法郎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废纸,连印刷它们的纸片和油墨的价值也比不上了。
不过同样,这也和他吕西安没什么关系——把这三百万给了阿尔方斯,他们之间的一切也就了结了,他再也不欠对方什么,也不会有什么道德上的困扰,想必从此以后的每一个晚上,他都能像一个良心清白的人一样安然入睡。
他走到窗边,朝着伊伦伯格银行的方向看去,不需要有太多的想象力恐怕也能想象出此刻那里的混乱局面:在宫殿似的华丽大厅里,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人群,他们的面容倒映在意大利产的大理石上,既扭曲又苍白,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在这个社会里一个人要是没了钱,那么恐怕也就不能被称为“人”了。
在他们的四周,破产的阴云让大厅里的金色装饰和红色热那亚丝绒都褪去了往日的华贵,而在大厅下方的金库里,那些巨大的保险柜柜门大开,里面却空空如也——阿尔方斯的黄金河干涸了,在伊伦伯格银行垮台之后留下的残骸当中,再也找不到一块金子。
不过同样,这也不关他吕西安的事。外面铅灰色的云朵越压越低,整个法兰西的经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无数受害者被压在废墟之下痛苦地呻吟着,而在这废墟之上,吕西安·巴罗瓦将建立起令人瞠目的事业。在如今的情况下,内阁必然会在几天之内总辞职,而他也将回到反对派议员的位置上,用他卓越的文笔和口才对新的执政者嬉笑怒骂,口诛笔伐。啊,隔岸观火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不但不需要负任何责任,而且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和笔杆子就能给自己积累声望,这样看来,做反对派可比上台执政要舒服的多了!等到全法兰西都把希望寄托在吕西安·巴罗瓦的身上时,他再以救世主的姿态重新出山,收拾残局,成为重整经济的英雄,成为法国十几年来最功勋卓著的premier——真是一条光辉灿烂的道路啊!说不定等他死了以后,也有机会在先贤祠或是巴黎圣母院里占上一块地方呢。
正在吕西安品味野心的诱人滋味时,一只灰色的鸽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它飞的过快,竟一头撞在了玻璃窗的外面,这只讨厌的鸟尖叫一声,用翅膀把喷出来的鸟粪在窗子上抹的到处都是。
吕西安厌恶地撇了撇嘴,他提着旅行袋下楼,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回府。当马车驶入宅邸的前院时,那些看到主人在消失两天以后坐着这样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回府的仆人们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想必都听说了交易所发生的事情,因此看到吕西安下车时候平静的样子,心里恐怕都有些失望呢——毕竟仆人们生活当中最主要的乐趣就来源于讨论主家的八卦。
吕西安提着旅行袋进了书房,他思索着应当怎么样将这个旅行袋交给阿尔方斯,同时还不能让别人知道——让仆人送去肯定不行,可他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来充当这个信使。或许他可以请阿尔方斯来这里亲手交给他?不,这样也不稳妥,如今大家想必都在撇清自己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关系,可他却在这个时候请这位声名扫地的银行家来自己家里?那可就太愚蠢了。
要不然就秘密去和阿尔方斯见一面,把东西交给他?可吕西安的心里也有些发怵——若是阿尔方斯对他怀恨在心,那这岂不是自寻死路?说不准阿尔方斯拿了这笔钱,还想要拿走他的命作为添头。不行,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在吕西安想出一个稳妥的主意以前,他的思绪就被前院里传来的马车声打断了,他心头“咯噔”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窗边,一眼就认出了阿尔方斯的马车。
吕西安吓得脸色发白,毫无疑问,阿尔方斯是来和他算账的。不消说,这座府邸里一定有阿尔方斯的眼线,从时间来看,想必他刚一回府,消息就被送给了阿尔方斯。啊,这些仆役都是些吃里扒外的家伙,他这周就要把这些人通通换掉!
他环顾房间,想要找到某种可以用来当作自卫武器的东西。若是有一把手枪就好了,他应当在自己的抽屉里备上一把左轮手枪的,或者是在屋里的墙上挂一把剑。可这间精美的书房里只有绘画,瓷器,装饰和石膏像!于是他只能从熄灭的壁炉里掏出一根拨火棍,藏在写字台的抽屉里。
阿尔方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军队行进时的鼓点,让吕西安的心脏狂跳,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跳窗逃跑的冲动。而后脚步声在房门的另一侧停歇了,门从外面缓缓被推开。
“早上好啊,亲爱的吕西安。”
阿尔方斯笑容可掬地走进房间,随手将帽子扔到一把扶手椅上,“这两天您跑到哪里去了?我可一直在找您哪。”
吕西安惊疑不定地看着阿尔方斯,对方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自然,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话,就是阿尔方斯的演技实在是超群绝伦。“我去休了个小的假期,”他咬了咬嘴唇,“您知道,嗯,最近我压力有点大……所以想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放松一下。”
“那么我希望您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阿尔方斯笑的更开心了,“嗯,我相信证券交易所里的空气一定非常清新,而且对身体也有益——至少对某些人的身体有益吧。”
吕西安感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这只手不断用力,马上要把脆弱的心脏像一个气球一样捏的爆开了,“我不明白您这话指的是什么。”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他的语调都稍微变得尖利了一些。
“都到了这时候了,我想我们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里猜哑谜了,”阿尔方斯从小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在手里摩挲着,“昨天交易所里发生的那一场小风波,想必少不了您的推波助澜吧——报纸上登载的那些文件,您说是从哪里来的?”
阿尔方斯一下子摊了牌,这令吕西安惊讶之余也放松了一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尔方斯一眼,“既然您都知道了,那又何必再问呢?”
“您甚至都不愿意否认一下?”
“有什么意义呢?”
吕西安耸了耸肩,大局已定,无谓再做口舌之争了。
阿尔方斯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您可真是个不中用的蠢货啊。”
吕西安感到脸上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一下子烫了起来,“一个不中用的蠢货让您破了产,那您说说您自己又是什么呢?”
他立即反唇相讥道。
“您以为罗斯柴尔德夫人是什么仙女教母吗?”
阿尔方斯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您觉得她会是一个比我更好的主人吗?或许您觉得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所以她或许拉不住牵着您脖子的狗链子?如果那样的话,您可就大大低估她了。”
“至少她会把链子系的松一些,不至于像您一样要把我活活勒死了!”
吕西安将椅子往后一推,就要站起来。
“坐下。”
阿尔方斯做了一个命令的手势,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了,他下意识地就要坐下,然而膝盖刚刚弯了弯,他反应了过来:今时不同往日了。于是他将两只手按在桌面上,让自己重新站直,不但如此,他还挺起了胸膛,高昂着头,用挑衅的态度面对着阿尔方斯。
《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讲的什么》第206章 破碎(第1/5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