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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巾阙与裴焱相识二十多年,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早已摸个彻底,犹如掌上观纹。肉眼里瞧着是个温吞无害的人,可一旦底线受触时,便换了一个人似的,敢言敢做,从不念后果。
如今裴焱疾言厉色,直言他别有肺肠。
简单的四个字,却比那些鄙秽的词汇还让人感到心慌。
晁巾阙也未想过裴焱会一点情面也不留,一时语塞。带走裴姝,并不是觉得她吃喜,带走裴姝,只是为探妻女在裴焱心中有多少分量。
一探可知,分量比千金重。
简而言之,裴焱有软肋了。重儿女的私情的男儿,无意功名,做事没有决断,到了紧要关头,也绝不会反戈相助。
所以,不可与之共取富贵。
晁巾阙欲止又言,沉吟片刻,气色和顺回道:“裴府君说的没错,是别有肺肠。”
“晁中丞有什么牢骚郁愤,直说便是,不用背地里耍手段,这般做,即使将来得了富贵,也落了一个话柄……”裴焱语中失检,但话已从口出,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晁巾阙闻言,勾唇一笑,不紧不慢,浅浅呷杯中余酒:“裴府君有泼天财富,有娇妻乖女,生活美满,并无大志,不如早些休官回家,与渔樵作伴,我已替裴府君择了个好日子,就在七月,那时候休官是顺便的事情,裴府君觉得如何?”
每年七月,裴焱都会进京述职,晁巾阙想让他进京述职时,顺便把官辞,心中的算盘打得滴溜响。
裴焱鼻窍里哼出一声闷气,不知晁巾阙打这个算盘以后要做什么事情。
思考间,忽忆之前谈话的内容,晁巾阙曾说过圣上让一介刺史手握兵权的事儿。
那时候提到兵权二字,晁巾阙心下不平,辞气有变,今日他要他辞官,两事联络起来,裴焱瞬间了然于中:“即使我辞官,汉州的兵权也是落到新刺史的手上,圣上为何会分散兵权,其实无庸赘述了。”
兵权重者,易有生叛心,圣上怕各道节度使自固兵权,声势一天大似一天,干预朝政,干出那无法无天的事情,最后弄得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故将道上的兵权,分些至辖区的刺史手中,以此来制衡节度使。
汉州是剑南道的辖区之一。
裴焱性情稳定,深通兵法,胸罗星宿,杀敌立功无算,可惜当年与敌厮杀,不意腰受槊伤,一晃神,从马上跌落,折了半条命。
伤势太重,暂不可再上马冲阵杀敌,调养一阵,伤势较可,百日后成微恙,起居可自理,再过一月,身体恢复如初。但痊愈后,裴焱坦言:“虽有志除敌,可力不从心。”
不愿再操刀剑,思想当儒臣。
他道当儒臣,也能竭忠奉国。
那时裴焱不过二十岁,正是神紧骨坚之时,杀敌如捣蒜,又不似他人那般得步进步,圣上心觉只当儒臣,未免太可惜,想了想,便钦点他为汉州刺史,将剑南道的部分兵权,交与他手中。
到了汉州,裴焱淡泊成性,慈悲为本,很快名声在外。他从来无异心,手握兵权,只为除暴救民,不做那大损人格之事。
不过裴焱认为自己娶一只狐狸精,又下令不许猎狐,其实有些损人格了。
反观晁巾阙,总遭人猜忌,久而久之,他心里自然不平,也好羡裴焱占胜色仍然不失富贵。
“兵权落在新刺史身上也好……你与我相识多年,只要不是你,我心里到底好受一些。不论如何,裴府君日后一定会感谢我的。”晁巾阙说完,默默闭上了眼睛,他在想,不到最后一刻,裴焱不会明白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二人不再交一言。
酒罢一蛊,裴焱起身,离开时,留下一句话:“我不曾有与你争长的念头。”
说罢,面吹风雪,大脚步离去。馆内的晁巾阙听了这句话,一股伤感从眉宇间流露出来了。
周巡一直在府衙未离开半步,天愈黑愈冷,裴焱衔风雪归来,他端一杯热茶,上前就问:“府君可是去寻晁中丞了?晁中丞与府君说了什么?”
裴焱拍去肩头上的雪,饮下热茶暖了身子后,三言两语,把方才的谈话,复述了一遍:“说的都是无益的事情。”说话时,几缕淡淡温热的白烟,从他嘴鼻里喷出来。
周巡眉头紧皱,心影晁巾阙有奸状:“昔日好友,因权利与富贵成对隙,这种事,屡见不鲜了。”
“翁翁言重了。”裴焱笑着打住周巡的话,“我无心权利与财富,难与他人成对隙,毕竟……”
“府君今日单纯。”周巡也打住裴焱的话,“人先善而后坏,坏必贪,贪必更妒,妒必卑鄙,坏、贪、妒沾其一,就是两截人。两截人,似廉而贪,似忠却奸,眼里什么也容不下。府君在汉州多年,富贵不失,能文能武,一介不取,不着意里,十分耐烦,自有令名,这……如何能让两截人不妒?”
《在彼淇厉》第8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