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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这个虽然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在容雅眼里,永远都是三四岁跟在身后叫哥哥要糖吃的小粉团。他一撒娇,就算捅破了天这个做哥哥的也要为他收拾。
容雅苦笑着凑近柳儿,上下仔细打量:「模样倒是不错。你先叫张妈把他好好洗一下。等爸心情好的时候,我再跟他提提。」
因为靠得很近,柳儿突然看清了大爷的眼睛。那才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被遮掩在黑发后,清如秋水深如夜色。那一刻的神采摄人让柳儿一惊。
老宅里的张妈打了整整五桶水,用了半块香胰子,才把这个脏得不成人形的小东西洗刷得干干净净。他的头发里全是蚤子,被一把刀剃了个精光。
换了容嫣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他站在大宅院中间,一个白胖富态的老太爷围着他走了三个圈。
「唔,料子倒是块好料子。」老爷子说,「就是太瘦。」
在老太爷的目光下,他连头也不敢抬。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的鞋尖。好久不曾穿过鞋袜了,一双脚只觉得又软又热。
「小孩子吃几天饱饭就长起来了。」
他听得出来,这是二爷的声音。
「年纪恐怕也不小了。」一只白白软软的手指头伸过来,抬起他的下巴:「怕有十一二岁了吧?」
「这有什么关系?我不也是十岁才学戏吗?」
还是二爷在说话。
二爷的声音非常好听。
「现在时局不稳,经济不景气,这多一个人,戏班子可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口。」
「他日后若红了,不就多一个角儿了吗?」二爷说:「再不然,从我的帐上扣点给他就行了。」
「可别怪我话没说在前头,这孩子是你带回来的,你就要负责到底。」
容嫣笑嘻嘻的说:「这个自然。」
手指头从他下巴缩了回去。
「试试看吧。明儿请姜六爷过来,给他说说戏。」
柳儿垂着头,大气儿也不敢透。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远去。忽然肩头一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成了,老爷子收你了。」
柳儿不知道容嫣为什么高兴。不过看到他高兴,自己心里也无端端的一阵高兴。
「走,」容嫣拍拍他的小身体:「我带你认识认识戏班子里的师兄师伯们去。」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他半世凤凰巢。
如此这般的,小叫花子柳儿正式成为京戏班子华连成的一员,拜了祖师爷,开始学艺。
他仿佛记得自己亲生父亲姓许。容嫣亲自为他起了艺名:「柳儿,柳儿,就叫许稚柳吧。」
新的名字。新的人生。新的命运。
在院子里住久了,对大院的人也开始了解。
这个家里只有老爷,没有太太。老爷成天都在剧院丹桂第一台忙碌,不太理家里的事,张妈是二爷的奶妈,也就是这里的总管家,她手底下管着七八个小丫鬟和她自己的老公──看院门口的老张头。他们有个女儿,叫秋萍,比柳儿大三岁,长得水灵灵的,老是以为天底下男人都会喜欢她。东院住着剧院那边的人,有个小老头儿叫孙老金,是剧院总管,他手下还有郑家三兄弟,是容老爷的保镳。孙老金的儿子叫孙三,是二爷的马夫,每天把二爷送进送出。
柳儿很少见到大爷,他老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只是他的那间屋子,常常有动听的笛声或琴声传出。说不出是什么谱子,二爷说是他哥随手拉着玩的,但曲调优美之极。有时柳儿在清晨的风中听到,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柳儿最关心的,永远是和二爷相关的事情。很长时间他都不记得自己那些师兄弟的名字,只知道那个马脸的是大师兄,老爱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他手底下还有个小跟班叫庚子,是唱丑角的,眼小鼻子塌,常常帮了大师兄来欺负自己。
后来想起来,他们那时大约是妒嫉。因为他们都跟一个又凶又瘦的干老头学唱戏,而只有他,是容二爷的入室弟子。
容嫣这次下定决心要作有责任感的成年人。平时排戏唱戏再忙再累,每天也要抽一两个时辰教柳儿读书识字。柳儿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在容嫣的书房里,二爷握着他的手,此生此世第一次,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许稚柳」。
在二爷身边的日子幸福如风,但生活总是苦乐参半。
练功越来越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跷工、打把子、灯笼炮,脚上都是血泡,手上都是茧花。庚子师兄他们老是笑柳儿笨,柳儿不服气,咬了牙练得比谁都辛勤。
二爷说,学戏本就是一件极苦的事,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柳儿问:「真的,二爷你也练过跷工?」
《西北有高楼表达了诗人怎样的情感》第4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