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小说www.lanyuting.com
>
在灯下看她,许稚柳突然心中一痛。
四年了,第一次,再感到心痛。有一缕柔情伴随着这疼痛缓缓涌起。他放了毛巾茶杯,上前去,将含杏拥在怀里。
含杏错愕,但随即平静。
「含杏,对不起。」许稚柳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低声说:「对不起。」
含杏说:「你好像只会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个。」
许稚柳不知应该说什么。
含杏回过身来:「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什么也不要说。」
她仰起头,将唇压在他的唇上。
窗外,一朵巨大的礼花在饱受硝烟的夜空中冉冉升起,慢慢燃烧,转为绿色。
更遥远的地方,向往新生活的人们一片欢呼。
但他们听不到。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他们俩,还有窗外那朵,明明暗暗的礼花,开了又败。
结婚这么久,那一晚才真正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半年以后,含杏有了孩子。
知道有孩子的那天,许稚柳和含杏手拉手的去了政府办公室,补了一张正式的结婚证。含杏将它用玻璃框子镶好,挂在墙上。
家里多了很多宝宝的东西,整天见含杏拿着毛线球,嘴里嚼着话梅糖,不停的织宝宝的毛衣毛袜。
有了孩子,家也才更像一个家。
没多久,戏班子陆续实行了公私合营,所有戏班子的人,都成了国家干部,评起了级别,拿起了国家工资。
许稚柳应邀出任上海戏剧专科学院荣誉校长,艺术总指导。新中国成立了,戏子也不叫戏子,都成了艺术家,见了面也不叫老板了,人人都叫他许校长。
许稚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再遇到庚子。庚子也被请来做学院的老师,毕竟他是这一行的老资格了。见了面,双方都尴尬。毕竟这师兄弟之间的恩怨太多。许稚柳先反应过来,招呼他:「徐老师。」
庚子抱了抱拳:「许校长。」
这一个校长,一个老师,虽然只是两个称呼,已经拉开了距离。
在党的领导下,个个角儿戏子们倒也老老实实,领导让谁唱就谁唱,不让唱就不唱。反正做也三十六,不做也三十六。
许稚柳的戏比从前少得多了。因为他是校长,要发扬风格,把上台的机会留给革命新一代。戏唱少了,许稚柳还无所谓,反正现在排新戏,教学生,都忙得不可开交。可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适应潮流的那一套「新」。
现在排的新戏他不喜欢,捧的新人他也不喜欢,总觉得不是从前那种味儿。《玉堂春》、《锁麟囊》是早不让唱了,那些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旧风气,应该打破。
但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生活本来就是如此,他只是不断的调整自己去适应。
含杏给他生了儿子,第二年又生了个女儿。他本来想挑个知书达礼的好名字给孩子,含杏不让,随大流叫了「爱党」、「爱民」。含杏到底比他机灵。
中国和日本不打仗了,又开始友好交流。各个城市都在修中日友好广场,小学生们打着红领巾去植树。
有些日本俘虏,被改造好了,甚至不愿回日本。这天他在收音机里听到,一个日本慰安妇自愿留在上海过后半辈子。中国政府把这事当作一件积极新闻来报导。不知道是欣赏敌方人民的弃暗投明,还是作为中日友好的又一佐证。
播音员在介绍她的生平:「……柳川女士和她的哥哥,都非常喜欢中国。因为是亲华人士的原因,日本的秘密警察杀了她哥哥,又打算强占她,她不愿意,结果被万恶的日本侵略者送去做慰安妇……」
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女子平静的声音:「我想留在中国,因为这里是我最爱的人出生,流血和牺牲的地方。我希望死去之后,也可以埋在这片土地上,和我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她的中国话说得很流畅,但是带着点口音。
这种奇怪的口音,让许稚柳想起往事。想起那个爱上大爷的娇俏的日本少女,还有她的哥哥,那个硬生生闯进了他们生活的,拿着小提琴的男人,惊心动魄的血祭。
有谁知道,在那些动荡的年代,湮灭了多少传奇。
许稚柳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他会见到二爷口中的「真彦」。
那是中日恢复邦交以后,组织突然有一天找他,说有重要外宾点名要见他。他莫名其妙的去了,见到了昔日那不可一世的栖川宫亲王。
他看上去几乎没怎么变,苍白清瘦的脸,严肃的表情,薄薄的唇紧抿着。但这一次他没有穿军服,而是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和一般中国人没什么两样。他的眼睛也紧紧的盯着许稚柳。许稚柳不禁想,在他的眼里,自己变了吗?是老了吧?还是意气消沉?
《西北有高楼表达了诗人怎样的情感》第20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