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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竟然说的是标标准准的上海话。好久没人跟容嫣说过上海话,容嫣愣了。
容嫣动了动嘴唇,想说,你是上海人?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兵道:「少爷,侬伐要心急说话,慢慢的喝点水润润嗓子就好了。」
他手脚麻利的给容嫣倒水,拧了毛巾擦脸。又换水来洗手,他的动作又软又轻,让容嫣瞬间有一种错觉,以为在身边的是柳儿。
细细的看,小兵个子瘦小,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特别是嘴角,老是带着点笑意。
伺候容嫣喝了几口水,又扶容嫣从床头坐起身来,他像闲不住似的,又拿了把小锉刀来给容嫣修指甲。
「少爷的手生得真好。」他一边修一边赞叹不已:「手指头又细又长,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有钱人家少爷,哪像阿拉穷人家孩子的手,又粗又糙,三岁下地就开始干活儿。」
容嫣靠在床上看着他,休息了一阵,沙声道:「你真是中国人?」
他笑了:「少爷这话。中国人还有谁冒充的?地地道道上海人。我姓李,李小树。我爸说咱穷人的孩子,就得像小树一样快高长大,长大了好干活。」
「那你……」容嫣喘了口气:「那你干嘛到日本人军营来做事?」
「挣钱呗。」李小树答道:「上海沦陷了,可是咱们穷人还得吃饭啊。我十六岁就被拉来当中央军,老是领不到月钱,中央军可穷了。打仗的时候啊,那个吓人。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想这次我肯定死定了,结果没死,做了俘虏,也算我命大吧。现在还被派来伺候少爷,每个月有十块大洋的月钱呢。」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张大两个巴掌比给容嫣看,十块大洋。
他高高兴兴的说着伺候少爷,对他来说这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差。又不用担惊受怕,又不用上前线打仗,多么好。
他的话多,说个不停:「那天在战俘营,有个大人物来了,哎哟那气派可了不得,虽然年纪轻轻,可往那儿一站啊,我大气也不敢出,连正眼也不敢瞧他。他说要选个乖巧听话的人来伺候,我正在纳闷呢,他一个日本人怎么需要中国人伺候,结果我来一看啊,原来是伺候您。哎哟我可太高兴了,太荣幸了,阿拉运气怎么那么好啊。」
好久没人跟容嫣这样碎碎的说过话,容嫣极度疲乏,闭着眼睛似听非听。此时忍不住嘴角泛起一个苦笑:「伺候我这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高兴的?」
「少爷快死了?」他睁大了眼睛:「少爷可不能这么胡说自己。侬那么年轻,又不是生了什么病,怎么会死?这仗打起来啊,那人死得像蚂蚁一样。能活下去得谢天谢地谢祖宗有灵啊。少爷侬没上过战场,侬没见过,有多少断了脚断了腿的还拚命想活下去呢,我亲眼见有人在战壕里爬来爬去找他自己的手,还有个男的上了担架还在叫护士别忘了带上他两条断腿。我们那可是,拼了命也要活啊。」
容嫣发了一会儿呆。
「我从前也听人说过,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他低声道:「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就算心里明明有怀疑,就算受再大的罪……我也要活下去……」
「那我可不明白了,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侬还是侬啊。」
李小树修完手指甲,又找了把梳子给容嫣慢慢的梳头,让容嫣瘦弱的肩头靠在他的胸膛。
「不一样了。」容嫣又喘了口气:「我现在,再也无法骗自己了……」
「活着就是活着,还有什么好骗的?」李小树完全弄糊涂了:「侬的亲人呢?侬就连一个想见的人都没了?一点挂念都没有?」
容嫣不说话。
李小树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的对容嫣说:「我晓得侬是谁哦,少爷,我一进门就把侬认出来了。」
容嫣微微一怔。
「我听过侬唱戏。」李小树说起来脸上放光:「那时候我还小呢,才十一二岁,我爸是戏院子里卖糖堆儿的,我爸每天做了糖堆儿都拿到戏院子里去卖,回来就跟我们说侬。说侬那个红啊,说侬那个漂亮啊,唱戏唱得好啊,我们小兄弟进不了戏园子,只好巴巴的在后巷子等你的马车。那天我真看见侬了,穿着白衣服,坐在马车里。我们真高兴啊。跟在侬的车后面直追。侬的戏票咱们小老百姓根本买不起,只有偷听。那天我死缠活缠的让我爸许我去卖糖堆儿,结果一个也没卖出去,我站在戏院子里听侬唱都听出神了。我听过容二爷的戏了!我这一辈子里,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啊!为这事我在兄弟面前风光了有大半年呢。」
《西北有高楼的主题句是哪一句》第159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