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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雪城开始在方老板店里做学徒。那个时候,绅士商店的店员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一类人,讲究卖相风度,懂衣服懂礼仪,还要懂得看山色,一个个的都是势力眼和人精。雪城出生时,家里境况上好,也曾念过几年书,能写会算,人聪明,长得也不错,在众学徒中算是个好苗子,但也正因为他小时候是过惯好日子的,心气颇高,和其他学徒店员格格不入,做事学艺也不太用心。
其他伙计存心欺负他初来乍到,把最累最麻烦最没好处的活儿给他干,比如打扫卫生,比如送老板的儿子兆堃上学。小兆堃当时也有八九岁,微胖,脾气不错,因是独子,方老板把一腔厚望都寄托他身上,自己这一辈子都是靠手艺吃饭,就指望儿子可以跳出这个圈子,做上等人,供他念最好的学校,但这孩子为人憨厚,却总有些懵里懵懂的,读书更不怎么上心。
兆堃过的日子,雪城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自己年纪并不比人家大几岁,却要独自离家谋生,不但没有学上,还要背东家的少爷上学,可能也正是那个时候,他看清了自己在这个冷酷世界中的位置。
于是,原本心高气傲的雪城开始自暴自弃,跟另一个比他早来几天的学徒混成了朋友,两个人每天混吃等死,手艺不学,生意经也不学,光研究怎么要小费,怎么揩油,怎么盛饭能多吃一点了。
转眼一年过去了,年三十,方老板照例招待店里上上下下十几号人吃年夜饭。雪城看着桌上一个什锦大暖锅眼馋,一个裁缝师傅告诉他,暖锅里的百叶包又叫“铺盖”,今晚老板会给伙计们布菜,“铺盖”夹到谁碗里,谁就得卷铺盖滚蛋。
等到开席,方老板果然过来布菜,夹起一个“铺盖”,筷子在半空停了一停。雪城觉得老板看了他一眼,想这下完了,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能念及他是同乡远亲,那个“铺盖”最后还是落到了另一个学徒的碗里。看自己的好兄弟两行眼泪一脸煞白的样子,雪城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可能也正是那个除夕之夜,他终于意识到,除了努力活着,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几天之后,有人从鄞县带来口信,告诉雪城,他妈妈带着他的两弟妹改嫁了。就这样,他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那一年春节之后,雪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早上第一个起床,把店里的杂活儿都干了,然后在襄理和几位裁缝师傅上班之前泡茶准备早点,无论被分派什么工作,都分外用心,对兆堃也照顾的十分仔细,再没有半句怨言。小胖子被老师关夜学,他帮着打掩护,罚抄课文写不完,他白天做完店里的事情,半夜蹲在窗边借着路灯光抄写,遇到落雨天,路上泥泞,还会背着兆堃上下学。
那时的雪城,已经懂得在这世间做人是要戴上面具的,他之所以对兆堃好,未必有多少真心。但兆堃却是一根肚肠通到底的人,见雪城对自己这么好,渐渐的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61上海往事2
就这样几个月之后,雪城开始有资格跟着裁缝师傅打下手了,学烫衣服、钉扣子。他脑子好,手也巧,学东西很快,做什么都是有模有样的,很快就引起了方老板的注意。
一般的学徒做到这个份儿上都要决定一件事,到底是“学店堂”?还是“学工场”?
方老板也是这样问他的意思。
“学店堂”的重在门市接客,而“学工场”则主要是缝纫、熨烫、整理。
看似简单的决定,却将影响一个人未来几十年的命运,雪城暂时还不能做出选择,所以,他决定两样都学。
这种做法在行内本是不可能行得通的,那时的师徒之仪全凭人情,就算学徒愿意学,师傅未必愿意教,哪怕是碰上了心胸宽阔的师傅,做学徒的平日里什么杂事都要做,日夜劳累,也鲜有人真能一心二用。
那一年,Gordon绅士商店的橱窗上还像从前一样贴着“伦敦名师驻店”的字样,但其实大多数时候做事的都是本地裁缝。只有极其重要的客人,才会由Gordon亲自量尺寸、试衣、改衣,余下冗繁的手工活还是由其他师傅来做。
手艺行里都有这么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每个有两把刷子的师傅都留着一手,防备着后浪拍前浪。更有些刻薄的师傅只是反复叫学徒做些基础手工,或者就是练诸如热水里捞针、牛皮上拔针,说是为了提高速度和力度,实际上却有更多惩罚、为难的成分。三年满师,虽然也能掌握量、算、裁、缝技艺,但总觉得差一口气,而这一口气,才是身为裁缝,安身立命养家糊口之本,若无人指点,那就需得自己多年摸索方才能够领会。
《一生一遇一遇一生的口号的传销》第10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