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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芭蕉树下的摊子上买了绿豆汤,为了保持糖水冰凉,四五只大桶直接浸泡在流动的河水里,需要的时候才用草绳拉上来。太阳西斜,城市的噪音仍然没有消减的意思,捣米,磨刀,驴车辚辚,行将宰杀的猪发出凄厉尖叫,织布机微弱而单调的声音,不止一台,十几台。狗吠,木桨敲击石头,忽然,低沉的鼓声穿透这一切,缓缓荡开。
“糟糕,我们必须走了。”吕西恩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黑之后外国人不能在城内逗留。”
“你也不能?”
“我也不能。”
“为什么?”
“你真的喜欢问难以回答的问题。”吕西恩快步往大东门的方向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菲利普跟上来了,“我说过了,因为规定如此,林诺特先生。”
——
十几艘挂着灯笼的舢舨等在东濠涌[*2],守候那些需要从省城返回黄埔的人。灯笼映在水面上,令舢舨的数目看起来比实际上多两倍。吕西恩选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条船,就着灯笼的光线数出零钱。船夫用竹篙一顶岸边的石头,舢舨悄无声息地滑向珠江。
商行区仍然很热闹,似乎有人围着英国商行讨债,传来打碎玻璃和折断木头的声音。吕西恩带着菲利普在阴影里穿梭,设法遮住自己的脸,免得被英国人发现,拉过去充当调停人。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吕西恩丝毫不想重复这种经历。
两人从小菜园那一侧接近教堂,翻过竹篱笆,走向厨房。那里面亮着灯,也有人,厨房永远没有空置的时候。玛嘉利和孩子们趴在餐桌上,全都盯着竹笼,一只圆滚滚的白兔睡在干草上,闭着眼睛,粉色鼻尖不时抽动。桌子上排列着剪刀、抹布、针线和油灯。
吕西恩用指节敲了敲打开的木门。
姐姐抬起头,冲他微笑,眨眨眼,着手收拾餐桌上的物件,随手把沾着血的碎布条塞进煤炉炉膛里。孩子们挤成一团,目光从兔子移到菲利普身上,一个短发女孩把手臂搭在竹笼上,防备陌生人抢走白兔。
“你们可以把兔子带回房间里。”玛嘉利说,“只要你们答应不打开笼子,也不打扰兔子睡觉。你们做得到吗?”
一片高低起伏的“可以”。
“棒极了。现在和两位先生说晚安。”
又是一片高低起伏的“晚安”,只是更小声一些。吕西恩颔首回应,菲利普在他旁边咕哝了一句“晚安”。短发女孩神情严肃地抱着兔笼,率先出去了,其他小孩簇拥在她身边,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沉默的协议,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等一个瘸了左腿、支着拐杖的男孩跟上。
“可怜的兔子被狗咬断了后腿。”玛嘉利把剪刀和针线收进一个牛皮提包里,皮革上印着“L。鲍威尔医生”,来自一个三年前在长洲岛溺水身亡的英国船医,“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吕西恩。”
“菲利普·林诺特,法国商人。林诺特先生,我的姐姐玛嘉利。”
“著名的姐姐。”菲利普伸出手去,玛嘉利笑了笑,没有握他的手,法国人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收回手。
“我能看出吕西恩已经诋毁过我了。”
“我从不诋毁你,亲爱的姐姐。”吕西恩坐下来,从锅子里舀出鱼汤,鲫鱼肉都已经煮烂了,变成浑浊汤水里的乳白色碎屑。玛嘉利取出面包,放到餐桌中央,支着脸颊,看他们进食,时不时丢给菲利普一两个礼貌的问题,询问适不适应天气,“代尔夫特之星”航行了多久,对广州城有什么印象,诸如此类,等面包和汤全部清空,她从提包里拽出一条小毛巾,声称受伤的兔子夜间需要保暖,请林诺特先生把毛巾拿去给孩子们。
“这个人是从哪里捡回来的?”确认菲利普走远,玛嘉利问。
“范德堡医生塞给我的。”
“那头老水牛今年又回来了?”
“可能不喜欢巴达维亚[*3]的天气。”
“说起巴达维亚,朱利安神父今天收到玛约利的信,她的丈夫在巴达维亚做起了咖啡生意,而且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算上寄信的时间,现在就是五个月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下次见到加布里埃的时候,记得告诉他。”
“我会的。”
姐姐叹了口气,交抱起双臂,手腕上的铜镯互相碰撞,叮叮作响。“有时候我非常想念我们四个人都在这里的日子。”
吕西恩下意识看了一眼煤炉旁边的墙,他和加布里埃小时候用炭块乱画的痕迹还清晰可见,“我明白。我也是。”
“你今天没有抱怨‘愚蠢的船长和愚蠢的海关’,这很少有。”
吕西恩低头看自己的手,忽然不是很想接这句玩笑话。玛嘉利等了一小会儿,轻轻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发生什么了?”
《珍珠之值钱吗》第1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