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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府前任管家来旺儿所犯罪行,乃是西门庆设下陷阱、做局诬陷,往大了说,不过是谋夺主人家财性命未遂,不是甚么滔天大案;可武松被夏提刑发配孟州牢城后,却擅自脱离配伍,因私仇屠杀蒋门神、张都监满门几十口,并两名押送他的无辜公人,算得上目无王法、穷凶极恶了。倘若不将武松姓名划除,他一旦遇赦回家,西门庆死在他手上,便是预料之中、早晚的事。
西门庆的朝夕存亡,眼下正握在张松手里。张松想到此节,不禁心惊肉跳,两手托着照会微微发颤。只要张松回复“照办”,取西门庆印鉴盖上,再将文书尽快递回,何永寿初来乍到,对此间内幕一概不知,必会依样儿做个人情,盖印上交。西门庆近来颓丧避世,张松不提,他根本无从知晓这档子事,糊里糊涂便将自家性命交付了。
衙差大哥在院内踱步等信儿,张松坐于桌前,两手攥拳揪紧衣袍。
从前西门庆奸他、辱他,将他当作淫器玩物随手赠予他人,若不是他哥救他逃出樊笼,他这一生便注定卑贱如草芥,终了还不知如何惨死在哪个恶臭旮旯里。同他哥一道儿后,他才有了一丝温暖与希冀,可西门庆竟又横插一脚,将他所爱劫夺了去。如今他仕途有望,西门庆虽面上高看他一眼,还当多大恩惠似的,赐他姓“西门”,可背着人却仍“淫妇”长、“淫妇”短地对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从来也没真拿他当个人看。
玳安儿与他筹谋已定,他二人趁西门庆为情所困之时,将生意与政务一力把持。人都有惰性,一旦西门庆习惯了甩手躲懒,便再离不开他们两个。假以时日,西门庆便成了戏台上的纸菩萨,一阵妖风就能将他吹倒。两人长远图之,终有一日能等到一个叫他万劫不复的时机。张松问自己,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甚至不需他们自己动手。
天地不仁,此时竟忽然妖风大作,转眼间暴雨袭来。衙差大哥躲雨走进屋来,却不肯坐,来回踱着步颇不耐烦。张松把心一横,提笔批了个“经查无误,依例照办”,端起西门庆的官印,咚的一声盖在那名单之上。
张松叫来棋童儿,撑伞送衙差大哥上车,可他望着二人在雨帘中模糊渐远的背影,又后悔了。
好好儿的为何要害人性命?!张松豁然惊醒,吓得浑身发冷。玳安儿早已手沾鲜血、做不成人,可他自己,却刚刚有了新生的希望,他为何要令自己背上如斯重负?他自来看不上玳安儿,为何竟为他所惑,平白背上这一生难洗的血债?
想到自己竟起了杀人的恶念,张松心痛万分,忽又记起他哥一次与他吃酒畅谈时说过的话。他哥说,小张松你也曾是你爹你妈心头的宝,他们也曾盼你如苍松翠柏、正直坚毅,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你,爱你的人眼中的你,才是你真正该有的模样。
所幸屋外瓢泼似的大雨并非刀山火海,张松终于攒足心力,发奋冲出门去。他跑到西北角门,却不见自己惯常驾的那辆一马拉的小车。可他没有时间耽搁,便在雨里拔足狂奔,一路踏着水坑泥潭,心急火燎地赶至何永寿府上。
何府下人将落汤鸡似的张松领到何永寿书房门外,果见方才那位衙差大哥,又在檐下背手踱步。未及通传,张松便一身淋漓地冲进里边儿,却见何永寿正定定捧着那本照会发呆,眼眶竟微微发红。
“松哥儿?”何永寿抬头瞧见张松这副惨相,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放下文书,绕到桌前诧异道,“怎不叫车来?看受了风寒!”
张松推开他双手,急忙拾起桌上名单一看,不禁跺脚“哎呀”一声。何永寿已在上面盖好了印,那鲜红油亮的篆体“寿”字,正压在最后一列“武松”之上。
第106章卿卿再不走了才好
张松急得跳脚大哭,却一句实情也不敢透露。
二提刑官印已盖,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他原想着趁何永寿尚未盖印,假称因差人催得急,他爹方才签署时未及细看,盖完了才发现武松这一凶犯赫然在列。本部照会一经签印便不可涂改,故而只得央请何千户将武松划出,批复缘由后再行盖印,权当是正千户大人一时大意失察,副千户大人及时补救,小小纰漏亦在情理之中。
可眼下何永寿亦写了“经查无误,依例照办”,再要更正,便不是他山东提刑所能处置的小事了。除非另发一文上报兵部,推翻本照会上二位大人的定论,额外要求将武松划出。可这样一来未免太招人耳目,西门庆与武松的恩怨,在清河县乃至整个东平人尽皆知,上头只要稍加关注,西门庆与潘金莲合谋鸩杀武大一事便昭然若揭。西门庆手眼通天,自然有办法将此事买平,可张松借刀杀人的意图,便会暴露于西门庆眼前,到时管叫他受尽折辱、生不如死,倒不如今儿就自挂梁上算了。
何永寿揽着他腰安抚许久,等他终于稍稍平静,才试探着问究竟所为何事。张松只得扯谎道:“家兄三年前因运贩私盐配了沧州,名儿却不在其列,想来已……已客死他乡……”
何永寿闻言攥住他手道:“倒也未必。不妨将令兄大名写来,学生差人往沧州牢城里查访一二。许是因旁的机缘已脱了罪名,亦未可知。”
张松为圆谎,便在纸上写下“张柏,苏州人士,年二十三”字样,何永寿将那封照会并这片纸头一道儿,交由差役带往衙门里去。
张松眼睁睁看着衙差大哥将西门庆的性命揣进怀里、没入雨中,一时间灰心丧气,痛悔不已。方才为安慰他,何永寿的衣衫也被他身上雨水沾湿,于是何永寿拖着他手,带他往后头擦身更衣。
自打寿宴那晚二人痴缠一宿后,张松又在何府过了两夜,这期间竟从未与他妻子蓝氏照面。今日张松终于得见何府主母尊容,原来这蓝氏沉迷求仙问道,整日同些游方术士混迹一处,动不动便锁了房门,与哪位道长“闭关修行”,何永寿素来与她各过各的,两不打搅。
三人在回廊间遭遇,张松慌忙与蓝氏见礼,先因她美貌吃了一惊。妇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竟冲何永寿款款笑道:“读书人好,读书人懂事知礼,省却许多麻烦。”张松暗自讶异,却见何永寿与妇人对视会心一笑,随即大大方方搂过张松,当着妇人面,带他进了正房里。
何永寿叫来热水,将张松脱剥干净泡进浴桶。他家浴桶比西门府上的可大多了,长足一丈,宽近三尺,两人坐进去且有空余。张松叫雨淋透,发髻直往下滴水,何永寿便悉心将他头发解开,用茉莉花香皂为他洗头。
张松坐于他身前,蜷腿趴在自己膝盖上抽泣。何永寿两手在他脑后发间轻轻抓挠,低声慰道:“卿卿请宽心,准是虚惊一场,令兄正值青春壮年,必能逢凶化吉。”
何永寿所谓 “令兄”是“张柏”,张松满心想的,却是他哥徐应悟。西门庆若有甚长短,他哥也得去半条命。他哥有朝一日得知他犯下如此罪孽,该如何伤心失望?即便此事能瞒天过海,他却有何颜面再见他哥?他不比玳安儿那般心狠,莫说他哥了,连西门庆他都不知如何面对了。
《换我来疼大官人作者微博》第84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