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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张嘴真是厉害,秦水凝赏她个冷眼,再不理她了。

梅雨亦风雨(06)

待从闸北又回到谢公馆,天都已经黑得彻底了,两地一北一南,险些将整个上海绕了一遍,折腾得车上三人俱没了精神。

刚入法租界时,谢婉君便叫那“督军”直接回谢公馆,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言道要请秦水凝到家中做客,秦水凝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碍于眼线不便多说,默许了。

“督军”显然略有些小聪明,又或是由曹探长授意,车子停在谢公馆的大门外,他紧跟着谢、秦二人下了车,主动说道:“听闻谢小姐的车子撞了,我也跟着巡捕房的师傅学过修车的本事,帮您看看罢。”

秦水凝闻言不免警惕起来,担忧地望向谢婉君,谢婉君作游刃有余状,娴熟地给他塞了几张票子,尽显阔绰,数额又不算巨大,否则要叫人起疑。

“家中都是女眷,外人更是不常来,小哥你这一身装束岂不是要吓到她们?开了这么久的车,想必你也累了,何不在门口抽支烟,我去将车子给你开出来停在门口,你看过后回了巡捕房叫人来取,曹探长可是答应要帮我免费修车的,我省下了一笔钱,就便宜你了,要我说,你该谢我才是呢。”

便是黑的都能被她给说成白的,一段话哄得“督军”连连点头赞同,也不想着进去了,又诓了谢婉君一包好烟,蹲在车边如饥似渴地吸了起来。

谢婉君带着秦水凝进门,黄妈正在院中,迎了过来:“大小姐回来了?刚听见外面的车声,还当是过路呢,小佟……”

小佟正蹲在院子的另一角,拿着锤子往几块木板子上钉钉子,前些日子黄妈说过一嘴坏了个花架子,想必使唤了小佟帮忙修。

谢婉君丢下秦水凝,也没理会黄妈,上前夺了小佟手里的锤子,直奔洋车而去,院子里的人皆是一惊,只见谢婉君抡起锤子砸上了车屁股,颇为有力地连抡了好几下,到底砸出个脑袋大的坑,旋即坐上驾驶位,命黄妈将大门打开,把车子开了出去。

黄妈和小佟面面相觑,又看秦水凝,秦水凝没做反应。

那厢谢婉君三两句话将“督军”打点好了,停在门外舒一口气,抱着两匹布回到院中,脸色微寒,黄妈连忙将门关上,接了东西,不敢多问。

谢婉君发话,命小佟修好花架子便可走了,今日之事断不可声张,小佟是承过她的情的,信得过。她又命令黄妈:“给秦师傅收拾间客房,”

秦水凝欲拒绝,欲道谢,奈何旁人仍在院中,一则担心泄了口风,二则颜面作祟,道谢的话只能暂且按下,黄妈已要动身,秦水凝忙说:“不必麻烦,谢小姐,我这便走了。”

“走?”谢婉君当即瞪起了眼睛,盯了秦水凝两秒,旋即看向黄妈,黄妈赶紧听话地进屋子去了,身后两个闻声赶出来的女佣同样,小佟离他们尚有段距离,总算能说话。“古有救人一命以身相许之说,我尚未要求秦师傅以身相许,你便听话些都不能?”

秦水凝忽觉从未看懂过谢婉君,肚子里仿佛有用不尽的主意,每每出招必叫人惊奇,这半日惊心动魄,她也觉得身心俱疲,如实说道:“今日谢小姐救我,我心中感念,定会报答。可恕我愚笨,不明白为何要留宿贵府,还望谢小姐能给个缘由,否则我不会答应。”

谢婉君紧咬唇肉,才算忍住破口大笑的冲动,在心中骂她是“呆鹅”,听她低眉顺眼地道谢颇觉畅快,不免生出作恶的心思,偏不明说,只故意冷着脸吓唬她:“要什么缘由?你难道不知,人□□上素来是不问缘由的。我只告诉你,今日之事,我的半条腿已被你拽进泥沟里了,你执意回秦记,我拦不住,明日你我便黄泉相见,半夜就能收到黄妈烧的纸钱。”

她心想:待会还得叮嘱黄妈一番,金锭子要多烧些,到了地下用钱的地方也少不了呢。

秦水凝不懂她话中几句真几句假,却意识到她要自己留宿的目的不过在于避险,早已歇下了去意,可谢婉君瞧她仍像呆鹅似的立在原地,凭空看出了倔强,脸色愈发寒了两分,留下狠话转身进屋:“赶紧走,有手有脚的,自己开门。”

不想身后传来呵止:“你站住。”

谢婉君闻声转过身去,只见秦水凝迈着大步上前,气势汹汹的像要与人搏命,最后停在与她不过一拳的距离,谢婉君不由地向后退半步,暗觉丢人,强作镇定地挺直腰板与之“对峙”,再不肯输阵仗。

她正想说:站住做什么?你既不走,还不是要与我一道进去?

不等她开口,秦水凝突然乖顺地蹲了下去,将包袋放在腹下腿上,手背触上了她的旗袍裙片,谢婉君低头一看,开襟最末端的扣子不知何时开了,她竟完全没发现。这件旗袍亦是在秦记裁的,盘扣是一颗颗的南洋白珠,她倒是喜欢得紧,只是扣眼做得极小,每次穿起来少不了费工夫。

眼下秦水凝矮她半截,认真地用指甲抠着扣眼,也废了点儿力气才将白珠扣了进去,她是个称职的裁缝,扣好扣子也没立刻起身,习惯性地帮谢婉君抚弄衣尾……

谢婉君虽不常去秦记,可裁缝这般作为是全无问题的,便是金发碧眼的洋裁缝她也没羞过,此时此刻竟莫名觉得煎熬。谢婉君嘀咕道:“这该死的夏天,想热死人不成,我要赶紧上楼去洗个澡……”

她提腿要溜,秦水凝同时起身,大抵也觉得氛围过于暧昧了,起得便有些急,瞬间双眼一黑,照直朝谢婉君栽去,谢婉君眼疾手快,忙将她抱住,忍笑言道:“刚刚拒绝得干脆,做什么又来投怀送抱?真是可恨。”

秦水凝被她臊了一句,眼前的漆黑消散,她便推开谢婉君独立站稳腿脚,驳道:“投怀送抱?谁给的怀、谁给的抱?”

谢婉君吃了一瘪,狠声答:“还不怪你?将扣眼做得忒小,活该你抠那么久,正好让你尝尝我每次穿时受的苦。”

“不将扣眼做得紧些,怎么锁得住谢小姐价值连城的白珠?”

“你锁得住么?今天还不是照样开了?”

话一说出口,谢婉君颇觉后悔,那语气里带着无限莫名的娇嗔,不堪回想的,她忙用鼻子哼了口气,撑着自己大小姐的高傲先行进了屋子,又忍不住放慢步伐,确信身后跟着脚步声,嘴角才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哒哒踩着高跟鞋上楼回房。

次日待谢婉君起身,早餐都要盛上桌了,她洗漱过后仍觉得困倦,立在楼梯台阶上打哈欠,杏眸一转,见客厅空荡荡的,餐厅那边也只有黄妈和女佣在忙活,当即清醒了大半,朗声问道:“人哪儿去了?”

黄妈当她在叫人,摆好下饭的小菜迎道:“大小姐,都在厨房呢!”

谢婉君嘀咕道:“谁问你们了。”

黄妈虽没听见,也猛然意识到这谢公馆里昨夜宿了位新客,答道:“秦师傅好早就离开了。”

《沪上往事》第1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