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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盏轻轻碰撞,三人皆饮光了杯里的酒,谢婉君脸上始终挂着笑,手伸到桌子下摸了下秦水凝的手,她知道秦水凝并不擅长做这种事,可她又不得不带秦水凝来这一遭,虽说是私宴,将来难免有求得着严太太的地方,她是在为秦水凝谋划。

吃过饭后,三人散着步走了半条街,霓虹灯下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还有报童举着晚报沿街售卖,险些撞到谢婉君身上,秦水凝见那小报童可怜,布包里还装着不少报纸,正想掏钱买上一份。

严太太看到了,假意看了眼手腕的表,朗声说道:“得赶紧去戏院了,再晚怕是要误了时间。”

严太太发话,秦水凝也不好非要买这份报纸,谢婉君拉着她的手臂摇头,严太太已经转身上车了,秦水凝便没要报纸,随手把银币塞给了那个小报童,报童要给她找零,又给她递报纸,她摆手拒绝,紧跟着上车了。

坐进黄金大戏院的包厢之后,秦水凝敏感地察觉到上楼这一路吸引了些不友善的目光,正打算跟谢婉君说,谢婉君却拉着她看斜对面的包厢,可不正是许家兄妹俩。

自从当日码头闹剧之后,许稚芙便被关在了家里,俨然一心待嫁的样子,不见外人,更别提找谢婉君了。严太太本想去四雅戏院,然江楼月在四雅戏院给邵兰声傍戏,许世蕖是断不可能让许稚芙去的,只能指望在黄金大戏院见她一面。

许稚芙遥遥与谢婉君和秦水凝相望,目光沉静如水,却压抑着万般的感情,可惜无法面对面地一一诉说。谢婉君这些日子始终避着许世蕖,就是怕许世蕖的气还没消,虽不知许稚芙供出她这个主谋没有,许世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必也猜得到,她便不主动迎上去引火烧身了。

大戏开锣之前,严太太想起这么一茬,拍了拍脑袋,同谢婉君说:“你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正事,光顾着高兴你送我那件旗袍了。”

她从手袋里掏出了个袖珍钱夹,又从钱夹中抽出一张船票,保得极其仔细,船票被推到谢婉君面前:“虽然你没求我,可我也听说了,你正着急买去香港的船票呢。我不过跟老严提了一句,原没指望能拿到,故而也没跟你说。不想他们部里有人原定五月下旬要去香港,早早买好了船票,可惜前阵子人出了事,老严便把船票密下了,拿回来讨我夸他呢。”

谢婉君欣喜地接过船票,仔细看上面的信息,时间是五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头等包厢,简直再合她心意不过了。

“碧城姐,你真好,这才刚送了你件旗袍当谢礼,你就又帮了我,我回去又得绞尽脑汁地想送你些什么呢。”

“你送我什么我不开心?你是最会选礼物的人了,上次送老严那幅字画,老严可是没少跟人显摆。”严太太又忍不住问,“你着急要去香港做什么?眼下世道乱,你还是别乱跑,又不像老严那种谋公职的,风险多,难免要去避避风头,这偌大的上海滩我可是唯有你一个贴心的姊妹,你要是走了,我连打牌都不知道叫谁。”

谢婉君自然不能说是为了秦水凝要的船票,笑着跟严太太客套着,无暇关注身旁秦水凝的表情。

这两人相谈甚欢,皆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秦水凝便没那么愉悦了。她略低着头,看戏台上忙着检场的人,楼下乱纷纷的,吵得人头疼,一如她此时的心境。她本以为了却了身外事,即便七月末离沪,也能再陪谢婉君两个多月,甚至有些痴心妄想,干脆不走了,即便上峰已已经多次督促她赶快撤离上海,秦记外的特务也虎视眈眈的。

她舍不得谢婉君,甚至连船票上的时间都不愿看,总之剩不了几天,像是无形中有一股浪打过来,她被推着往前走,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晚大戏唱的是《苏三起解》,一出女人饱受苦难的戏,严太太听得潸然泪下,谢婉君也沉默起来,秦水凝同样。

可她却并非因戏里的故事而伤怀,她根本无心赏戏,只是慨叹自身的身不由己,满心无力。

散戏之后,三人随着大流走出戏院,今晚戏院爆满,许是天气暖和了些,都出来看戏了,人群中又有素质不佳的心急者推推搡搡,谢婉君顾着跟严太太说话,总不能叫严太太冷场,扭头发现不见秦水凝,想必是被冲散了。

谢婉君也并未多担心,小佟和车子就等在路边,她一向聪明,到时候在车子旁汇合就是。

好不容易挤出戏院大门,门口也极为喧嚣,遇上认识的人难免寒暄几句。谢婉君松一口气,四顾搜寻秦水凝的身影,找到她后刚想开口叫“阿凝”,就看到个身着短打的男人径直走到她面前。

谢婉君还以为她遇上了熟人,并未叫出口,携着严太太打算过去,只见那男人拎着手里的报纸,指指点点地不知在跟秦水凝说什么,她的脸皮肉眼可见地染上羞臊的红,谢婉君不禁蹙眉,刚想快走两步上前,就被严太太拽住了。

“碧城姐?”谢婉君疑惑地看着严太太。

严太太起先并未说话,只拽着谢婉君瞧向秦水凝的方向,秦水凝显然打算抽身,不愿与对方多言,那个男人又伸手去拉扯她,秦水凝自然要挣扎,引周围的人围观过来。

谢婉君已经心急如焚了,刚要甩开严太太的手,便听严太太低声道来:“从颐素来有看报的习惯,晚上我出门前他来家里瞧我,带了份今日的晚报,我看了两眼,上面写了秦小姐的是非,都是不中听的,虽未说提及其他人的名字,可我看出来说的是你了,外人尚且不知,你若是此时上前,岂不是落实了……”

秦水凝已经被男子拉扯得原地趔趄了两下,男人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坏笑,甚至张扬地同周围的看客说:“你们瞧瞧,报纸上说的就是她,秦记裁缝铺的老板……”

谢婉君心头一动,挣开严太太的手,急忙说道:“碧城姐,我怎能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而坐视不理?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严家的司机瞧见这边的纷乱,因担心严太太已经找过来了,严太太转头命令他:“赶紧去叫巡捕房过来。”

她又跟谢婉君说:“没说不管,叫巡捕房过来便是……”

严太太觉得她是关心则乱、沾事则迷,认为秦水凝并非柔弱到连这么点儿事情都抵挡不住,谢婉君却已经无暇再听了,用力甩开严太太的手便冲进了人群中间。

她先是推开那个男人,狠狠地甩过去一巴掌,旋即转身扶起秦水凝,秦水凝哪里经历过这些,攥着谢婉君的手臂直抖。

谢婉君指着男人便骂:“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欺负人不成?当你谢姑奶奶是好欺负的,今晚你最好躲在地窖里睡,否则我肯定叫人把你丢到黄浦江里喂鱼!”

男人当即被谢婉君镇住,捂着脸没敢还手,很快又嚣张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报纸跟周围人说:“你们都读过晚报没有?我还好奇这位秦小姐的姘头是谁,原来就是谢氏谢老板啊!我来给你们读读这上面写的什么……”

《沪上往事》第6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