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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月,在乡下赶场凑热闹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麦麦是第一次上街,也是第一次坐上那在江中随浪摇摇摆摆、飘飘悠悠的横渡船。
渡船,有个黑乎乎的竹篾篷子,拱起来像一个房子把人罩在船舱里。如此便能躲避风雨,让心安心踏实地坐在里面,被掌舵师傅摆渡到对岸去。
麦麦满眼新奇,心情雀跃。
她在船中间的人群里钻,摸拱起来的篷子,摸坐得光溜的木板子,看着大人高谈阔论的脸,看人背篼里装的鸡鸭,摸人布袋里装的粮食。
上街后她又发现,月亮街好大好长,人好多。
乌泱泱的,密密麻麻。
因为上街,她特地跟母亲香秀说:“我要穿灯草绒!衣裳要红色那件,有小花花的。裤子要黑色那条,没有花花的。我还要穿舅娘给我做的新布鞋,锁边锁得特别好看那双!”
她顶喜欢顶喜欢灯草绒了!
她觉得自己穿灯草绒的时候是最乖的。
上街是一件大事,自然要盛重。
江云草一开始是牵着麦麦走的。她在前面大步走,麦麦踉跄着跟在她身后张大了一对圆溜溜的眼睛观察着眼前看到的那些人和铺子。她看到猪被砍成了两半边,分成了一条一条的,用铁钩子挂到一个油噜噜的棒棒上面。
短发流海挡住视线,她就手朝边上抹一下。
在酱油铺前,江云草遇见了她的大姐和七姐,也就是麦麦的大孃和七孃。
“大姐,七姐。好久(很久)没有看到你们了,你们买了些啥子?”
她边翻边问,在大姐的背篼里面翻到了酱油醋和一包盐巴,还有一包纸包的豇豆和四季豆种子。在七姐的背篼里面翻到了一包黄瓜种,两瓶农药,一瓶醋。
“哎呀,我也打瓶頭油(酱油)回去下面吃,你们等哈我。”
江云草很兴奋地甩开了麦麦的手,找酱油铺老板打酱油。
酱油铺灰乎乎的。大大小小的土陶坛罐堆了一铺子,陶罐上蒙着很厚的灰,罐口上的盖子,用布包了很厚,重重的压在罐口。几个坛子摆成一排放在铺门口,即是当天售卖的。
麦麦站在旁边看小孃孃打酱油,两个孃孃在后面闲聊老母猪几时下崽,下了崽留几个。
江云草挤到前面:“老板,打一斤頭油(酱油),没带瓶子!”
“没带就没带嘛,我给你找一个瓶瓶。”老板转头对屋里的堂客喊:“拿个瓶瓶出来!”
堂客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烧酒瓶子出来递给他。
老板揭开包了布的坛盖子,在旁边拿了一个铝皮厂子(铝漏斗),将细长的厂子嘴儿伸到酒瓶子里,捏稳了,再从提子篓里面拿一出一个大号的竹提子,提了手柄伸进坛子里去,拖出来时便是满满一提子酱油跟着出来。
酱色的液体还在沿着竹提子往下流,酱香味儿一下子就飘了出来。麦麦站在坛子边上,舔了舔舌头。江云草接过老板盖好瓶盖儿的烧酒瓶子。有人来买醋,递出一个沱牌酒空瓶子:“李二叔,我打酸酸儿(醋)!”
老板接过来人的烧酒瓶子问:“打好多(多少)?”
婆娘整整背篼绳子:“打一斤嘛!”
老板将酱油坛的盖子盖了,揭开另一个坛子的坛盖,又是一样的操作。只是这次酱色液体沿着竹提子往下流时,空气里飞出来的,是一阵酸酸的香味儿。
麦麦看得有劲儿,觉得打酱油醋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儿。
空空的提子下去,满满的酱油醋上来。空空的烧酒瓶子递出去,满当当黑乎乎的烧酒瓶子拿回来。老板乐呵呵地招呼,村妇乐呵呵地感谢。看得麦麦脸上也喜洋洋的。
“哈哈哈,这小姑娘看得这样出神!”老板发现了麦麦,用手指抹了一下刚打过酱油的竹提子,然后在麦麦的小嘴边一抹:“咋样,好不好吃哇?”
一股咸咸香香的味道立即在麦麦嘴边散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一下脖子,舔了一个嘴唇点头:“香香的~”
“哈哈哈!看,我就说我的頭油(酱油)是这街上最好的嘛!”老板甚是骄傲。
将酱油瓶子放进大姐背篼里的江云草转过头来笑了,向麦麦伸出手:“麦麦,走了!”
麦麦伸手拉了小孃孃的手,跟着走。
街上的人,或背着各式各样的背篼,或挑着大大的箩篼,或担着长长的白布口袋,提着各式竹编篮子,来往穿梭,接踵摩肩。麦麦在人群里走得有些吃力,但并不影响她东张西望。
农民们卖的东西不多,都摆在街道两边的地上。
花生、苞谷、麦子、叶子烟、鸡鸭鹅和蛋、蔬菜、茶叶、谷子、米糠、木碳、粉条、豆子等;还有卖竹编的,如刷把、簸箕、竹筢、背篼、箩篼、鱼篓、麻篮、竹扇、椅子的,卖木制品菜板、瓢瓜、桌子、板凳、盆盆桶桶、扁担些;再有便是铁器铺子,卖各种刀具、锄头、铁锅、铧口等,还有瓷器铺子卖碗盘缸罐坛子这些。
《余寒时序》第8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