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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列格被他逗笑了,“他那是先天性格缺陷,伤患多少他都是那个样子。”
尤拉把东西拾掇拾掇重新放回桌子上面,给他倒了点热水过来,两人舒舒服服在沙发上坐着,尤拉说,“还在想药品的事?”
奥列格摇摇头,把放远的目光收了回来,“没事。”
“有事说说,我就当听着玩儿。”
奥列格转过头来看他,“其实也没什么,以前一个朋友,现在回国了,有点想念。”
“战友吗?”
“嗯。军校里就认识了,一起到阿富汗来的,后来病退了。”
尤拉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嗯哼?然后呢?”
第23章
“他叫希施金。80年2月和我一起到阿富汗直到去年他申请病退回国。
去年喀布尔大规模被游击队攻击,“奥列格被水呛了一口,直咳嗽,“城里像打地鼠一样,平民在地下室住了大半年,稍微一停火就探个脑袋出来,开打了又缩回去。打了差不多5个月左右吧,双方都很惨烈,后来因为敌人内讧很厉害人心也散,所以到最后我们转阶段一边防守一边开始全面救援。结果谁也没想到我们连差点全死在那次救援任务里。”
尤拉心里咯噔了一下。
“当时我们包围了一栋居民楼,我和希施金一个小队一共五人进去救援。其他三个到二楼和三楼去检查,我们俩在一楼找地下室的门,到处敲喊,问有没有人。终于在灶炉旁边的煤堆下找到两块活动木板,一打开,里面很深,有个小孩儿在下面说他饿了很多天了没力气起来,希施金就说他下去把孩子抱上来。
我们都不知道下面是个地下隧道,全是敌人。希施金被骗下去之后为了孩子不敢轻举妄动,然后我也被骗下去了。下去就懵了,我到阿富汗那么多年还没过那么大的地下隧道,六十个圣战分子挟持着我们俩,还有三个小孩儿。当时我就明白了,这是他们一个特定的窝藏点。但是谁也不会事先想到,我们都挖过战壕的,很难挖,你想想平地上挖个那么深那么长的沟都是很辛苦一件事,何况是地底下挖隧道,里面一次能装近百人,就在首都城市下面这么长一条道,这是很恐怖的事情。后来去封那条道的时候听说把总指挥官气坏了。”
“后来呢?”
“我们俩被六十个人劫持着顺着那条道走,里头越走越长,七拐八绕,还不是一条道走到黑,有岔口,还有小机关。我当时预感就很不好,觉得有可能是死路一条。那条道少说三五公里,因为我们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半途中连里的一个小队搜过来,十几个人,当场被全部屠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个都没活过来。”
尤拉噤若寒蝉,面色有些凄惶。
奥列格沉默片刻,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希施金当时受了伤,我也不敢乱动,走出地面到了郊外,全是圣战分子,上百人。连里另外一队从地面搜过来的刚靠近就被围剿,三十人打上百人死了大部分,剩下八个。”奥列格长叹一口气,“希施金跟他们谈判,要拖时间,等救援部队,等了很长时间没有来,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我们当时是真的有点绝望,一个连最后只有十个人,如果我们全死在那里估计也不会有人来。”
“之后就在那个山林子里被押了足足三天,没吃没喝没睡,精疲力竭,又死了一个。到了第四天早上,这一批圣战分子和另外一派相遇,两派打了起来。我们就想趁乱逃,结果为了救那三个小孩儿,希施金晚了一步。我还有另外三个人出来了。
这三个人里面一个狙击手,一个是我的副连长,还有一个是个菜鸟。”
“我们三个也没力气逃,三天连水都没喝,脚都是软的,躲在一个泥潭后面,”奥列格拉过尤拉的手,“泡得满身满头都是泥,臭的,虫子爬着咬,钻到伤口里面疼得两眼发晕,勉强吃了一点青苔和露水,等着看有没有机会救剩下的人。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捡了两把枪防身,但不是狙击枪,射程没那么远,狙击手也没信心。后来你猜怎么成功的?”
尤拉慎重地摇头,“不知道。”
“我自己也没猜对。”奥列格微笑,“那个菜鸟说他去引开人,方便狙击手偷袭。那个菜鸟刚到部队不到两年,看着很娇气,我当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哆哆嗦嗦出来说,他要去引开人我以为他是想自杀。我说你胡闹什么,还嫌死人不够多吗?他说,你是连长,他是副连长,你们都不能死,死了这个连就不存在了,我死了没关系。”
尤拉哽咽了一下。
“没办法了就让他去了。一上去就被打成筛子全是窟窿,然后我们偷袭成功了,劫持了敌人的一个领头,跟他们对峙。谈条件是放孩子还是放希施金和其他战友。希施金说要先放那三个孩子。我……”他说到这里停了。
尤拉等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你……怎么了?”
“我不想放那三个孩子。”奥列格低下头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我很烦,脑子完全不清楚,不想管那三个孩子。我当时觉得是因为他们仨我们才牺牲了全连的人,我就一个念头,我不想再看到我兄弟死。”奥列格顿了顿,“那三个小孩儿拼命哭,跪在地上求我,可是我就跟狙击手说,我不管什么破小孩儿,兄弟不能死。我不记得他们有没有劝过我,但的确是我下的命令,那三个小孩儿我们没救。然后他们放了希施金和另外两个战友。”
奥列格扶额长叹一口气,“希施金后来在医疗点醒来见都不愿意见我,唾骂我没有人性,说我冷血残暴会下地狱。我也没有任何话可以辩解,我大概生性是这样一个人。”他苦笑着摸摸尤拉的头,“我之所以有点思念他,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他有点像。你们俩很正直,因为我做不到这点,所以我特别喜欢你们这样的人。”
尤拉心中大恸,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眶通红。奥列格低下头来沉默。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话,他心里觉得空茫,无所寄托。其实如果放弃孩子的命令再晚一点点下,结局可能会不一样。后方剿匪的坦克部队正巧路过,轰炸随即而至,敌人以为是苏军后援部队到了,紧急撤散。奥列格带着残兵败将沿火线一路残喘苟延终于追上了坦克部队,这才算获救。
全连五十三名将士死亡四十七名,重伤四名。希施金全身伤口大面积溃烂,背脊受伤,手术做了七个小时,总算是被安德烈从死神面前抢了回来,但二次脊柱手术失败,小腿以下瘫痪,只能申请病退回国。和他一同回去的还有其他两名重伤士兵。奥列格的连队在那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
奥列格核对过死亡名单之后,才知道那个主动上前引敌的菜鸟叫伊万,他的父亲是列宁格勒军校通讯科教授,曾是奥列格的老师。伊万的遗体最后没有回收成功,他牺牲的消息奥列格亲自写信陈诉了原委给这位教授,老教授没有回信,奥列格也没有再收到过他的消息。其他没有成功回收遗体的士兵如今仍然躺在喀布尔郊外荒废冷清的山谷里。到1985年,阿富汗的山谷已经成为过万苏联士兵的葬身之地。
《1986阿富汗往事江亭》第39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