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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黑色皮质礼服的女明星在程浪眼前一闪而过,程浪闷了口酒,继续听身边一个男演员抒发对《伶仃往事》男主角的见解。他的见解一点都不高明,甚至有些空洞,程浪听得不很仔细,嘴里却还在不时发出敷衍的应和声。他在人群中又见到了娄轩,他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投资商和他们麻杆似的妻子围住,这两个女人的发型很像,鼻梁的高度也很相似。娄轩也留意到程浪了,举着香槟别过那四名男女走到了程浪跟前。娄轩大大咧咧地和程浪打招呼,还把那个男演员给打发走了,他冲程浪眨了下右眼,感谢程浪的眼神把他从那两对夫妻中救了出来。说真的,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什么情境主义,解构主义,人类机械论,犬儒派,他通通不懂,他只是个烧玻璃的,还会画几笔画,他把画在纸上的东西做成玻璃,他顶多算一个突破平面主义的立体主义者吧。娄轩笑开了,这两种主义是他现编的。大约是喝多了酒,娄轩说话的声音偏高,言行无所顾忌,他在程浪面前点了两根烟,一块儿放在嘴里抽,他说话时,程浪只看到云烟翻滚,活像庙里的香炉。
娄轩还给程浪递烟,程浪没要,他把这第三支烟也塞进了嘴里。看得出来,娄轩的烟瘾很凶。
谈及玻璃,娄轩说起程浪也曾在姜家工房里做过只玻璃花瓶,但程浪不记得了,他只知道玻璃是由沙砾熔化烧制成的,需要很高的温度,很旺盛的火。
多数情况下烧制玻璃会用熔炉或者喷枪,做小件工艺品的时候就在工作台上用瓦斯喷枪制作。娄轩看了眼程浪放在手边的奖杯,奖杯的造型虽然夸张,但很直观,任谁都看得出来它的形态是在模拟翻腾的浪花,海水湛蓝,浪涛雪白,由一个薄薄的底座承托着,浪花卷到空中,有一朵粗略看出去像是脱离了那浪头,凭空绽放在空中,必须凑近了仔细看才能看出它被一根极细,极容易被忽略的玻璃柱和浪头连接在一起。
这次颁奖礼上的所有奖杯都是手工制作,细节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同,只有程浪的这座奖杯有这样一朵别致的浪花。
娄轩问程浪对这座奖杯有什么感想,程浪说起了场面话,什么此等大奖受之有愧,他会更加努力,争取写出更好的作品。娄轩连连摆手,他问的是关于这座奖杯,他有什么看法,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程浪尴尬了瞬,马上说非常喜欢,无论是蓝白的配色还是奖杯拿在手里的手感他都很喜欢。奖杯不是很重,那浪涛接近底座的部分是收成一束的,他单手就能握住。关于这尊奖杯,娄轩又聊了许多。接到组委会的邀约之后,他做了三种造型草案,其中有一款造型简洁,将海浪做成参差不齐的竖条状,从底座往上,颜色由深至浅,直至虚白,他个人十分钟意。但组委会最终还是选择了现在这款。他认为这款最浮夸,最造作。但也最适合电影这门本来就是惺惺作态的艺术。
程浪耸耸肩,娄轩拿开了香烟,露出了个自嘲的笑容,没有关系,反正所有艺术都是矫揉造作的。它把一种情绪,一种感触竭尽所能地表达出来,还有什么比竭尽所能这件事更造作,更充满人类的一厢情愿的呢?
艺术能通灵,神婆和巫人最接近艺术的本质,多少伟大的艺术源于祭祀和祈祷,可能神本身就拥有表演形人格。
程浪搔了搔眉心,世上有没有神很难讲,神具有什么样的人格他也说不清楚,但神该有的或许是神格,更虚无缥缈一些,人是说不清它,也无法定义它的。耶和华更实际,更有普世价值,传播得才更广。他是苦难和牺牲的象征,娄轩断言,这样的人都具备演员的特质。这个世界需要这样的人,他能麻醉苦难中的人,看啊,还有人和我们一样在受苦,他受了那样的苦,我们的苦又算得了什么,他还能重生,让我们就相信他吧,相信所有苦难之后我们也能重生。他还能迷惑那些施加苦难的人,泯灭他们最后的那点良知,看啊,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受苦,真是傻得可以,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就让他们受苦去吧,他们乐意。我们也会开心。来,唱首歌,世间一片欢腾。
程浪左右看了看,他怕有虔诚的信徒来敲娄轩的脑袋,已经有两三个人在往他们这里看了。他们应该已经听到了娄轩的高谈阔论。
果不其然,一个男人被吸引了过来,这个男人程浪和娄轩都认得,他一走近,娄轩就把他拉到了桌边,付应,付应地大叫,请他喝酒。付应带着笑脸过来,被娄轩身上的烟味熏得直咳嗽,还给周围被娄轩惊扰了的众人赔不是,他看到那尊奖杯了,赶忙奉承了程浪几句,接着将娄轩夸得天花乱坠。娄轩不以为然,招待付应的热情瞬间冷却了,掐了香烟走去吧台拿酒。桌边只剩下程浪和付应,付应的笑容散开了些,这让他的面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正看着娄轩站的方向,冷不丁吐出三个字。
艺术家。
毫无疑问,他的口吻是奚落的,他也并不想掩饰他的奚落。他又来和程浪说话,谈起娄轩,变本加厉地讥讽了起来。娄轩没有坚持自己的创作方向,他做的净是些充满别人影子的东西,无疑,这些作品是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天才的,但他变了,他的天才是那么的投机取巧,那么的缺乏个人特质。娄轩的作品只是不断地在提醒人们姜瓷洲不在了。
姜瓷洲这个名字扎了程浪的耳朵一下,他问付应,这个姜瓷洲是不是娄轩那间工房以前的主人。付应撑着下巴,他笑着看程浪,没再说话。两人都沉默了,后来程浪熟识的制片人赵开心过来找他,这张高脚桌边的气氛才又活络起来。赵开心和程浪的舅舅是好友,不知从哪里听来程浪正在写恐怖电影的剧本,他挺感兴趣,特意来问问他故事梗概,创作方向。
他最关心的问题是有没有鬼。
《伶仃往事》之后,程浪确实着手创作一个恐怖故事,里头没有鬼,连人都没有,只是关于一间老宅。不过大半年了,他还只写了个开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付应一听,耳朵动了动,笑说程浪大可去姜家老宅取材,那里发生过火灾,死过两个人,那里还发生过爆炸,一个人失踪,一个人烧伤,还有一个失忆。加上老宅靠近墓园,宣城的人都说这屋子闹鬼,以至于城乡改造,没人敢往那里铺柏油马路,姜家老宅四周至今还是一片荒芜。
程浪指指自己,失忆那个说的就是他了。付应点了点头,两人同时笑了。赵开心在旁用力拍了下手掌,让程浪别光顾着笑了,既然有这么个地方,他又大半年没有任何进度了,不妨去那里看看,找找灵感。恐怖电影稀缺,制作成本普遍不高,一旦出现佳作,盈利空间可观。赵开心催着嚷着要程浪去姜家,付应话锋一转,指着在吧台边喝酒喝得红光满面的娄轩,摇头晃脑地调侃,要是姜家真的闹鬼,住在鬼屋里的娄轩应该形销骨立,整天失魂落魄,郁郁寡欢才合理。要住鬼屋找灵感,不如去故宫,死过多少朝代多少人,那里才最阴森。赵开心语塞,瞪了付应一眼,悻悻走开了。
《浪子心声歌词》第2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