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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泉州的德化窑,她千挑万选,送他一支瓷箫,色如象白,乐声激越。而洛一独独不愿回忆起那一日。明知萑苇比自己小了不少年岁,明知她有时还有些孩子脾性,而自己偏偏一口答应,带她上了一艘发往东瀛的装瓷货船。
她只是雀跃着想要走走海上丝绸之路,而出海三日,却遇上了最大的风暴。
由远及近,沉沉乌云从海天尽头涌来,刹那间天地变为黑色,怒吼的浪潮足有数十丈高,如同一座移动着的巨大而厚重的山峦,轻而易举的将整艘海船挤压得粉碎。
浪潮翻涌,萑苇不识水性,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在海水中沉浮。海船的碎木砸到她的额角,刹那间然后一小片水域被染红,又褪尽色彩。风暴不知持续了多久,洛一只觉得手中那双手逐渐无力,几次想要挣开,他却死死不放。
不远处已经慢慢漂浮而来船的碎木,而萑苇却已经精疲力竭,又因为失血,逐渐失去意识。他本来揽着她的腰,紧搂着她柔软的身躯,而有一个浪头打来,像是绝顶高手的一掌罡风,迫得两人分开。海水中的两双手滑腻如同水草,再也不能捉紧彼此。他看着她滑入海底深处,惊惶得说不出话来,深吸一口气,又钻进了水中。
暗墨深蓝的海水,透进了风暴过去之后的阳光,一层层的向下晕染开,仿佛能触摸那些透明涟漪。少女长发柔丝飘开,双唇因为潮湿而饱满柔和,唇形像是在说话。可他拼劲了全力,却依然只觉得双目生涩,看不见听不见她最后的话语。海水的压力越来越大,迫得他再也不能往下,而肺里几乎再也没有一丝残存的空气。指尖的距离越来越远,而越往深处,暗色越浓,终于看不见那双晶亮的眼睛。
洛一昏昏沉沉的浮上水面,刺眼的光芒如此圣洁,和刚才还是狂风怒吼的暴虐世界有天壤之别。他抱着浮木,最后被过往的商船救起,孑然一身,终于踏上了陆地。
仿佛天意,他的洛水刃在海难中永沉海底,偏偏却带着她的流火剑。
于是一路且行且走,剑上犹带萑苇的魂魄,他夜夜与她说话,走得很慢,却依然回到秦州。于是请人将它送回送灯峡。他在峡谷另一边看着,英俊的少年接过长剑,一脸不安。最后翩然而去,自此之后,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天地间自己不过一个旅客,既无欢颜,亦无哀痛。
他停下这些往事追溯,看着林怀尘:“小猴子,萑苇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这句话被林怀尘的咳嗽打断,他声调微凉:“你就这么在海里放开了她?”
洛一淡淡笑道:“是啊。独存于世,倒不如当时一起沉下去。”
“你还知道师姐喊我的小名。可见你们真是爱侣。”林怀尘忽然挺起了脊梁,目光冷瑟得像是万古的冰砖,狠狠撞击血脉深处。那个牵着自己的手,闲步在溪涧边的温然少女,原来一直属于另一个男子独有的记忆中。而潜意识中,他一直不愿相信的,终于还是成真——或许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他的师姐,真的已经不在和自己生活在一个世界中了。
他用木然的声音,随意的指了指洛一和紫苏:“你们走吧。”
河西走廊千年的风沙尚未将一个人吹得如同泥塑,而他现在,却真如窟龛中默然坐着的塑像,只求彻底的安宁。
紫苏悄悄走近几步,想要和他说话——而那样凌厉的目光,像是野兽,凶狠的逼退来进犯自己地盘的同类。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却勇敢的扬起声音:“林怀尘……”
林怀尘并没有看着她,声音像琉璃般透明,又脆弱:“你们这些外人,都出去吧。”
她立在原地,长久的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想寻找一丝一毫和以往相似的痕迹。
那个爱穿青衫的男子,她早就听大哥说过——华山之巅,他们以竹枝代剑,斗酒斗剑,快逸纵歌。紫临渊回府后一直感叹,自从接任家主以来,竟是从未如此畅意而为。而在敦煌,后有弩箭,前有猛犬,他亦不过负着她,轻轻皱眉抱怨一句“真是麻烦”。现在他的目光扫着自己,像是见到一个陌生人。
所谓的江湖义气,原来这样薄凉。
《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第18章(第1/2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