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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这才看清那遒劲有力的字体,落笔酣畅醇厚,细处如钩丝、转折如铁划,具龙腾飞动之感,是为曹致堪为一时之绝的字体,兼具龙蛇战斗之象而云雾清浓之势,字如其人,也只有身为皇帝的当世女杰才写得出来。
你若说这是曹姽伪作,她无心向学是满城皆知;若说这“与民休息”是真迹,那未干的墨迹又是怎么回事?
谢重大惊之下,便真的栽倒在地,内堂乱作一团。
未等曹姽找到机会抹一抹额头虚汗,王道之已经叫人将绢帛拿出去好生收藏:“既是陛下手迹,臣便可回建业复命了,想必公主不会吝惜?”
曹姽只要王道之没有当场拆穿她,已经是假天之幸了,多一句话都没有,就看着王道之与来时一般翩翩若仙降临一般,又如春日扬花般飘走了。
底下跪着的蔡玖也不觉得膝头麻木,忙上前又惊又奇地问曹姽:“公主,真的?”
曹姽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歪着靠进榻里,气哼哼骂道:“蠢货,假的!”
在场众人都摸不准王道之态度,庾希摸摸胡子,只恐这身老骨头,要是随着公主被贬,不知颠散了之后,还拾不拾得起来啊!
☆、第三十七章
曹致盯着案上一张绢帛,面上带着深思,王道之则站在下首默默不语。
绢帛上四个大字赫然在目,纯如曹致往日手迹,但若是让曹致去看,处处都是破绽。
女帝令王道之觐见,也不问别的,只问这四个字。
王道之精于弈棋,高居时人评定第一品,书画亦堪称大家,又是殿前常客,女帝一纸笔法究竟如何他心里十分清楚。他先前就看出这张绢帛有鬼,只是不点破罢了。
曹致态度平和,只是想要王道之一个回答而已:“王尚书,你但说无妨。”
王道之斟酌一番,暗忖女帝并非义气用事之人,有些话点到为止的确无碍,他作势端详良久这才品评道:“所谓‘飞白’之法,即丝丝露白,如枯笔所写,与浓墨所比,势如腾飞。这幅字露白而飞,墨饱之处却无雄浑之感,像是笔力未到所致。且飞白多用,松散不实,气断乏力,根基未稳而飞,其势不过空中楼阁,”王道之顿了顿,还是说道:“不可成大事。”
说的是字,其实指人,曹致心中一叹,王道之这番真切之言反而卸下她心中一块大石,令曹致言语更为亲切起来:“怀宣不愧是一品琴棋书画,江左无人出其右。”
王道之听女帝称自己的字,心头便是一震。他是王家家主,自琅琊王氏南渡,人丁一度寥落,族中几无长辈,他又在朝中稳居高位,从王太守到王尚书,称谓的变化不过是官职的变化。久不听人称呼自己怀宣,而这世上能与他以字相称早已寥寥无几,曹致便是其中一个。
当年渡舟边初见,一道往江左而去。他是人人争相艳羡的王氏郎君,他却不知那个寡言少年实则女郎,再见已是相隔九重阶。
王道之于心底暗叹一声:“陛下当怀宣是知交,臣当知无不言,只盼为陛下分忧。”
曹致心忧的不过是自己的幼女,而王道之的态度更是休戚相关,既如此她也不再掩饰,直言问道:“你看朕的观音奴,该如何是好?做了父母之后,看着儿女长大,才知岁月弹指而逝。她不久便要及笄,这般性子就是朕要护她一辈子,恐也无心管教。”
王道之抚着美髯“呵呵”一笑:“这天下做父母的心思大抵都是一样的,臣作为父亲,也是时时挂念太子妃。三公主有燕王照应,辽东天高海阔,何尝没有施展的天地?”
听他一席话,曹致自是要令王道之心安的:“神爱是个乖巧的孩子,成婚以来与菩萨哥都没有红过脸。只是子孙缘是人生来的福分,医官既说他们身体无碍,菩萨哥又尚未及冠,何必急于一时。”
得了曹致安抚,王道之也礼尚往来:“太子谦恭孝顺,二公主天真外向,要说陛下的小公主,也是骄朗豁达的性子,只是年纪还幼小,难免行事有失偏颇。若要臣说,陛下既为女帝,三公主又得燕王欢心,她若是被拘在京都恪守礼仪之地,恐怕事不从人愿;若是待在边关险要,来日倒有可能成为一方霸主。”
王道之察言观色,见曹致似有意动,接着说道:“就是舍不得公主远行,尚需磨磨她的脾性。敢问陛下,您的书法又是何人所授?”
这段渊源曹致并未像其他人提及,但是她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康乐公将她一手带大,从建立中原第一的曹家坞堡到君临一方天下,都脱不开康乐公的影子。曹家自武帝开始就推崇以文辅武,康乐公在曹致幼时对她教习极严,即便身为女子,曹致一手“飞白”也练得是刚柔并济、势峻奇妙,为世人称道。
之前因曹致不肯出兵蜀地巴郡,令驻守秦岭的康乐公极为失望。但是能够在辅佐君王之后,又能教养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幼女,也不失皇帝对老臣的一番信任和褒奖。
曹致按着桌上的绢帛,拿指头勾勒着那略显稚嫩的钩划,她自然不会说这是曹姽矫诏:“朕的书法乃是康乐公所授,他如今还和朕生着闷气,朕不如就把阿奴与他解闷。”
王道之也捧场一笑,曹致将绢帛递给他:“就当是朕少时习作,若是厚颜,也可充作墨宝。”
这下王道之也卸了一身拘谨,与曹致一同慨然而笑,他双手接过墨宝,虽是谢恩却不同往日庄重,反而大袖一卷将帛书纳入怀中:“如此,臣便不客气了。”
王道之正想卷起帛书,却觉双手微凉,一看帛书一角竟染了新涂的墨汁,依稀可以看到梅花瓣一样的小脚印,不由失笑。
曹致从案台一边抱起衔蝉奴,慈爱地拿湿巾擦拭它的四肢,一边挠它下巴,听着猫儿发出“呼噜呼噜”的舒爽声音才笑骂:“阿奴你若是再调皮,朕也把你送给康乐宫去。”
王道之虽历任荆扬二州太守,但是扬州都督为周威之子周靖,是百年武宗之家,更是当年接应曹致南下,铲除司马氏的弘股之臣。而荆州在三国时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康乐公所驻荆州襄阳郡,是东魏、北汉及巴郡相邻之地,从汉水顺流而下,若乘七百里的快艇小舟,一日可达建业。
王家沾不到一点兵权,也是曹致遏制类似琅琊王氏这样的北渡豪门的一个有效手段,然康乐公的年纪越发老迈,百年之后由谁接手,尚是女帝头疼的问题。不论曹姽有没有这个能力,但女帝要在襄阳郡这块军事重镇上培植一个自己的血脉,目的是昭然若揭的。
这年入冬,秦岭南边的襄阳郡紧邻淮水,康乐公的驻防在大洪山脚下,因许久未见兵戎,兵士大多被聚起屯田,过着日出而起、日落而归的乡野生活。
因在山中,人迹罕至,虽然坚持操练,但是士兵的口号声只能惊飞林中小鸟。
康乐公在半山一处平坦的山腰有几百亩私田,今年冬日反常多雨湿冷,众人都提议要补些肉食。
《重生之疯临天下 童归宁》第64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