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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雨小说 > 都市言情 > 香烟灰能撒在伤口上吗? >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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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几个月之后,鲁燎原他们一伙同学好友就要打起背包奔赴农村了。在鲁火种的倡议和主持下,他们十二个好友,在人民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有四个女的。柳燕妮,姚丽,谢霞芳和杜明芳。四个女的之中惟有柳燕妮不属于谁的同学,她也不下放农村,她早就在武汉市参加工作了。柳燕妮这个姑娘也绝非等闲之辈。她在小学就以标准的普通话遐迩闻名。因为一般说来,地道的武汉人绝对不可能说标准的北京普通话,而地道的武汉姑娘柳燕妮,却就是会说一口标准的北京普通话。这是一个谜。这个谜让柳燕妮在两年前的初中毕业之后,就被皮影戏剧团特招当了配音演员。更让她引人注目的是改名事件。柳燕妮本名叫柳汉桃,文化大革命一来,她就戴上自制的红卫兵袖章,怀揣毛主席的红宝书,走上大街,造了自己名字的反,宣布她从此就是“柳燕妮”。借文化大革命破旧立新东风改名的人很多,在社会上形成一股时髦。但是一般人的想象力都有限,不过改成“新宇、革命、卫东、文革、红红”之类。惟独“燕妮”这个名字突破了国界和时空,是马克思夫人的名字。所以尽管这个名字很女性化很柔美又很洋气,却是任谁也不敢指责这个名字有资产阶级情调。由于柳燕妮在自己的改名事件中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和政治觉悟,也由于她们家一家三代城市贫民的无产阶级家庭成分,她被挑选出来,成为专职宣传文化大革命的播音员。年轻姑娘柳燕妮,身材适中,肤色白净,一张鹅蛋形的椭圆脸,眼神活泼俏皮,额头弯着一排丝绒般的刘海,在盛大集会中的频频出场,哪个男的不想接近她啊!其实詹国滨紧紧跟随鲁火种,也不排除有随时想见柳燕妮的个人动机。因为只有对于鲁火种,柳燕妮才会主动现身。

从前柳燕妮一贯不把詹国滨放在眼里。“小屁孩”是她对詹国滨的惯常称呼。可是,在他们合影留念的这一天,柳燕妮不再叫詹国滨“小屁孩”了。见面第一眼她就无法掩饰她的吃惊。大家蓦然发现,詹国滨变了。成名之后就几个月时间,詹国滨已经出落成了一个英俊小伙。他的个子忽然蹿高,变成了他们八个男生中最高的。他穿着一套最流行的真正的军装包括军帽和腰间的武装带,五官成熟分布均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喉结鼓突尖锐,在军装的风纪扣那里利索地上下滑动,嗓音也基本沉稳下来。在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拉拉扯扯的过程中,柳燕妮几次调换位置,最后挨在了詹国滨身边,还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要动,就挨姐姐站。”詹国滨一下子心跳紊乱,热血冲头,快要站不住了。他一把拉住了姚丽的衣袖,悄悄央求她“站我这边吧”。姚丽喜出望外。她撩起眼帘一看,小脸立刻通红,一叠眼帘随即又重重地垂下。原来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脸对脸,仿佛她就要贴进詹国滨怀中。随后他们俩竭力假装无辜,傻呆呆并肩站着,任摄影师摆弄。最后照片出来,还是詹国滨和姚丽挨得比谁都紧密,而与另外一边的柳燕妮之间,则有一个明显缝隙。照片上的柳燕妮,是明知道在拍照而特意做出的丰富表情,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姚丽却是那样一种娇弱的羞涩秀美,楚楚动人。姚丽是詹国滨他们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喜儿吴清华李铁梅小常宝的角色她都扮演。看上去她的脑袋要比常人小一个尺寸,脸上只有鲜明的五官而没有什么肉,是皮包骨头的那种类型,化妆以后在远远的舞台上却很是漂亮,在照片上没有化妆居然也是很漂亮。还有两个女生谢霞芳杜明芳,她们也不是普通人,两人都有体育专长。她们脸蛋红扑扑,嘴唇鲜亮,爱说爱笑,旁若无人,也是那么好看。在合影结束之后,她们说是要拍单独的照片。她们要求詹国滨把军装脱下来,借给她们穿上拍照。她们在穿上带着詹国滨体温的军装的时候,偷眼望着詹国滨嗤嗤地笑。拍合影照片的这一天,是詹国滨从来没有过的好感觉。四个绝非等闲之辈漂亮女性的青睐,让詹国滨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人生的自信和得意,从那一天开始,获得了绝对的肯定和大大提升。这一点,在当时的照片中就显露了出来。他们一取到照片,当场就看,柳燕妮一看到照片就说:“詹国滨拍得最好了!”

正是。就是詹国滨拍得最好。在八个男生当中,就数詹国滨眉清目秀特别端庄。就连他们的领袖鲁火种,大脑袋四方脸在平时是那么凝重威严,在照片里却显得土气老实。詹国滨呢,年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明朗朗劲抖抖的,眼眸中含着一滴晶亮的光彩。他的嘴角眉梢都微微上翘,那是春风得意的一种自然表情。

这张照片,是詹国滨十七年人生最精华的提炼。十七年里头再其他什么故事都不会更说明他了。

摄影这个东西是很神秘和怪异的。除了极少数会照相——也就是说有能力反过来控制照相机的人,比如演员或者政治人物等等之外,绝大多数人都会发现,在刚刚拍摄的照片中,那个自己,似乎不是自己。但是过了一些年以后,再拿照片出来看,你会惊奇地发现,那个自己其实还是自己,那是你诚实地回想起往事来了。在往事中,你正是照片上的模样。当年你觉得不像自己,是不愿意承认当时的现实。或者,你还没有能力清醒地认识自己。要么,你对自己的期望值更高。还有,当时的现实对你来说,实在不尽如人意。照片虽然是一种平面的现实,却就地隐藏了立体的现实。而立体现实则是更加真实的一面。在摄影师按动快门的一刹那,闪光灯以撕心裂肺的强光穿透肉体,肉体则在刹那间不得不放弃对灵魂的监守,这是光的神秘威力。许多照片,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完全真实暴露的一刻,不管你自己认为像你还是不像你。所以,詹国滨不喜欢拍照。

除了送别上山下乡同学的那一次合影,詹国滨是自愿的之外,后来的照片都是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拍。后来的照片,在洗印出来的当时,詹国滨都觉得拍得不好,不像他自己。只有那位十七岁的少年完全是他自己。这是因为,光也会屈服于真理。天真就是一种灵肉合一的真理。天真的孩童们,任你怎么拍摄都怎么酷肖他自己。詹国滨的十七岁,是他保持天真的最后一刻。

在留城四年之后,詹国滨还是被迫选择了下放。

当鲁火种和詹国滨留城之后,仅仅两个多月,鲁火种就被如愿以偿地分配到了武汉重型机械厂。这是一家中央在汉大型企业,级别高,待遇好,能够进去的人那是相当神气的。詹国滨的分配不仅迟迟不来,来了之后竟然只是星火浆糊厂。一打听,那是街道一级的小工厂,收容了一群军烈家属,大多是婆婆妈妈们,在一起制作星火牌浆糊。詹国滨生气地拒绝了。他对劳动局的人说:“哦,我冒着生命危险把革命造反大旗插上红旗大楼,难道只配到这种婆婆妈妈的小工厂上班吗?”

《香烟灰能撒在伤口上吗?》第3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