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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出了饭馆子,老高自去干他正当的工作,亚杰却把大成带回家去。李大成见过区老先生和老太太。恰好亚男小姐也在家里,她已经从西门德信上,知道了大成妹妹的事情,在老先生当面坐着谈话,就很兴奋地站着道:“这件事,毫没有问题,我们一定帮忙,我也是正在城里忙着演义务戏的事,听说三家兄坐飞机回来了,我特意赶回来看看的。”
亚杰在身上掏出一个扁平的赛银烟盒和一只打火机,坐在她对面睡椅上,正要取出烟卷来吸。亚男望了他笑道:“三哥出门去这短短的时间,一切都变了。战前纸烟那样便宜,你也不吸,现在纸烟这样贵……”亚杰取了一支衔在口角里,按出打火机上的火焰燃着烟头,深深地吸着,从容地将打火机与烟盒子揣到西装袋里去。然后右手三个指头夹着烟枝,在空中将无名指缓缓弹着烟枝的中段,使烟灰落下,喷出一口烟来,笑道:“入一帮,学一帮。你看我们的同行,哪个不吸纸烟?三五个人坐在一处……”亚男笑道:“不谈这小事了,三哥怎么坐飞机回重庆了?你的车子呢?”亚杰道:“我后天就走。我怎么坐飞机回来,你问这原故吗?你可知道当年在上海作交易所生意的人,家里装三四个电话,打起急电来:比我们写明信片还稀松。作生意买卖,目的是挣钱,只要能挣钱,一天坐一趟飞机,也不要紧。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把旅费都加在物价上,还要掏自己的腰包吗?”亚男道:“这个我晓得,有什么好生意,你抢着回来做呢?”亚杰吸着烟,看看大成坐在一旁,因道:“这里并无外人,我老实说吧,我去仰光的时候,我们主人曾对我说一句心腹话,在冬季的时候,虫草和白木耳,南洋有极好的销路,假如行市好的话,要赶运一批货出口。因为他只相信我,由押运到推销,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所以我飞回来把商情告诉他,又亲自押运一批货物出去。”亚男笑道:“你比要人还忙。西门博士知道,又羡慕死了。他现在昼夜都做着经商的梦,只是要爸爸帮忙,你何不助他一把呢?”老太爷皱了眉毛,插嘴道:“一个作大小姐的人,胡乱批评人,现在谁不作经商的打算!”亚男这才想起前面坐着西门德的一个学生,只笑了一笑。大成也是笑了一笑,把这话题就告终结了。
老太爷告诉他,对于西门博士的来信,在回信上有详细的答复,当然是尽力而为。大成有了收获,经亚杰的邀请,又随他出去散步。晚上六点钟,被他再约到那家菜馆子去吃晚饭。到了那里时,见老高约了四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桌子上虽也摆下了四个盘子,显然已不像中午那样丰富。
老高更有一种匆忙的表现,站在地上,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捧了一碗汤面,稀里呼噜响着,挑着向嘴里送。他看到两人走来,将筷子招着,笑道:“快来快来!我以为你两个人直接去了呢。”大成已知道他今天晚上约着去听戏,并知道这戏班子里的台柱是一个南京歌女,名叫吴妙仙。大概老高对这吴妙仙,颇有点迷恋,所以邀了朋友去捧场。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匆忙,这却不知道。
他跟着亚杰走进了馆子的食堂,老高就问道:“吃什么面?对不起,这顿晚饭,可来不及喝酒了。”大成笑道:“我又要叨扰!”老高拿了筷子乱敲一阵,笑道:“谈不上!谈不上!我们交朋友,谁拿得出钱,就吃谁。”他说着,又是稀里呼噜一阵响,向嘴送着面下去。亚杰向大成笑道:“真对不住。老高是个性急的人,若不依了他,他会跳起来的,其实用不着这样着急。”
老高见店伙计由身旁经过,一手将他抓住,又将筷子指了二人道:“给他们来两碗面,什么面快,就来什么面。快,快!”幺师望望他,又望李、区二人,笑着去了。那老高放下筷子,端起碗来,将最后一口汤喝下去了,放下了碗,抽出裤子袋里的手绢,擦抹了嘴上油渍,一面向柜上打招呼。他站在柜台外,将手抬起,对坐在柜台里的老板,连招了两招,因道:“吃了多少钱?我存了三百块钱在你这里,纵然不够,所差也有限,明天再算吧!”他的话未曾说完,已走出店门去了。
这时,李大成也就随在亚杰之后,站在那大家围住的一张桌子边吃面。因为吃面的人多,而且多是赶着吃,所以并未坐下。这家馆子对于这位高司机,有着特别浓厚的感情,虽然客人是这样的忙碌,也不会让客人感到招待不周。桌上四个九寸的荤素碟子,不让碟子吃空,吃了立刻又有新的添加了下去。这些站着吃面的人,脸上都带了三分笑容,左手端了大碗,右手将筷子挑着面,连汤带汁向嘴里送,只听到呼噜呼噜的响。
有一个人说:“我们要看着老高的指挥,他一挥手,我们就叫好。”他是个穿漂亮西装的,怕吃得忙了,汤会溅赃了他的西服。右手将筷子挑了面,左手将碗托住,微微地弯了腰。另一个人放下面碗,将筷子夹住碟子里一块咸蛋,笑着答道:这个不成问题,问题还是前三排座位,是不是有这多人填满?“第三个人是穿皮夹克的,在袋里没有摸索到手绢,就拿了桌上擦筷子的裁纸,在嘴圈上擦着油汁答道:这当然是我们的事,老高的面子,也是我们的面子,我先走了。”说着,一扭身出去了。
李大成看这情形,料到他们这些人是忙于替老高向吴妙仙捧场,但如何忙碌到这种样子,自己都还猜想不出来。因为中午吃得过饱,这时只吃了一碗面,就不想吃了。亚杰亦复如此,放下碗向他招招手,将他引到一边,低声笑道:“今天是那老高拉人去捧场,不去当然是不可以,但是去得太早了,也很觉无聊,你随我到小茶馆里吃碗茶去。”大成跟着他来到茶馆里,茶房送茶碗到旁边矮几上放着,招待二人在躺椅上坐,而且破了重庆所有茶馆的例,拧了两个热手巾把来。
大成拿着那手巾在手上,觉得是雪白柔软,因笑问亚杰道:“大概这也是自备的。”亚杰笑道:“这都是老高的玩意。今天在饭馆子里洗脸,不是占了那桌人一个上风吗?他觉得这是得意之笔,所以到这茶馆来,他又买了两条新手巾放在这里,等那几个人来喝茶,也故意让茶房打了新手巾把上来。”大成笑道:“这有多大意思?和小孩子闹脾气差不多了!”亚杰笑道:“干我们这行的人,还不都是小孩子吗?”大成望了他,倒有些不解。亚杰笑道:“我的话是以所受的教育而论。实不相瞒,凭我这份资格,在同行里面至少是一个博士身份,有时还不止是博士,简直是个伟人。姑且不用说我还是教过几年书的人,就是你当学生的人,肯像今天这样胡闹吗?我是没有办法,加入了他们这一行,非跟着一处起哄不可。不然,将来在公路上出了事,要找朋友帮忙,那就难了。”
《牛马走指的是什么》第79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