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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爷手里握着一把牌,向扈先生问道:“如何?还进这最后一张么?”扈先生笑道:“算了,我犯不上再拼。”把牌面朝下,他竟是不换了。温五爷笑道:“你既不换,我也不发表。”说着将手上牌向乱牌堆里一塞。
扈先生这一个来得猛、收得快的作风,不但温五爷有所不解,就是全席人也不甚理解。既是拿一对五去偷机,就当偷机到底,为什么半途而废呢?尤其赵大爷看在心里,他想别看他只管出大注子来吓人,可是到了人家拿大注子来吓唬他的时候,他照样的缩手。这样想了,他觉得为了避免大注子很吃过几回亏。等到了机会,一定要在扈先生手上捞回一笔。
于是又有几个圈,散到赵大爷手上,第一张九就是暗,第二张是明K。他取得开牌的资格,一下子就出了二十万。扈先生手上正好取得一对九,一明一暗。他起手就有了这样的好资格,如何肯丢手,自跟着出了二十万。到第三张,赵大爷得了一张Q,又是一张大牌,他加了五万。扈先生得了一张八,也跟了五万。第四张赵大爷得了一张J,这来势极好,明张子成为大顺的架子,他又出了十万。在桌上的人看看他手上的明张,觉得他纵然成不了顺子,无论如何只要那暗张配成一对,也比自己手上的大,因之大家都把牌丢了。
扈先生是最后进牌的一个,得了一张四,他这就不能不考虑了。他也和别家的想法一样,赵大爷若是出二十五万买大顺子,手上有一对九,那就可以和他拼上一拼。若他手上那张暗牌,无论是K、Q或J都比自己大,这就应当丢牌。于是一放手就丢出三个绿子去。赵大爷笑道:“我共有累斯二十万!”扈先生笑着点了一点头道:“我碰碰看。”
赵大爷心想,他还是那个老手法,只要把大注子拦住人家进牌。我这个顺子只差一张十,事已至此,焉知下面来的不就是一张十?于是并不犹豫,就补出两个绿子到注子里去。这样一来,单是两家所出的注,已达九十万,加上同桌所牺牲的注子,桌面已共达二百万之多了。散牌的人翻过来给了赵大爷一张,正是一张A,赵大爷将这张A在J、Q、K的三张明张面上一叠,右手臂挽着向里,放在桌沿上,左手将面前所有绿、红、黄色一堆子抓起来,放在桌心,还向前一推,脸上虽有点笑容,却带了一番沉着的样子,淡淡地道:“唆哈了!”
扈先生在这时,早已进了他最后的一张牌,却好又是一张九,连着手上的一明一暗,共是三张了。
他看到赵大爷把许多好牌放在面前,而又唆哈了,倒是一惊。便伸手将赵大爷唆哈的码子爬着清了一清,计是红子四枚、绿子七枚、黄子四枚,共是二百七十四万元,便笑着点点头道:“让我考虑考虑。”于是将嘴里吸的半支雪茄放下,从新取了一支新的放在嘴里咬着,擦了火将烟点着,吸上两口。两手拿着牌,全背过面来展开,成了个扇面形,然后又收拢着,右手捏了五张牌在手,左右三个指头拿了两个子码不住搓抡着。
他这样的出神,总有五分钟之久。他又沉吟着道:“除了他拿着顺子,无论是什么大对子我也不含糊。”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道:“似乎他也不会因一张A出二百七十四万元‘偷鸡’。”在座的人都因他这样反复沉吟,跟着笑了一笑。可是赵大爷却十分的沉静,呆坐着不说话,也不笑。扈先生有这样沉吟了几分钟,最后他就将面前的子码数足了二百七十四万一把抓着,放到桌心,向赵大爷笑道:“好吧,我输给你了。”
赵大爷虽是极力镇定着的,脸上可也红了一红。他勉强地笑了一笑道:“扈先生就是一对九,拿钱,拿钱。”说着将牌向牌堆里一塞。扈先生捉着了鸡,心里一阵奇乐,将另一张九也向桌心一丢道:“我还有一张呢。我若不是三个头,我决不会出到这许多去看你的牌的。”他一面高声谈话,一面将桌心的子码收到面前来。
赵大爷没想到用最大的力量去突发一次,偏偏遇着扈先生拿着三个九。虽是输赢向不动心,可是一牌输掉三百万,究竟是个大大的失败,于是悄悄地在身上摸出支票簿子来,摆在面前,再摸出自来水笔压在支票簿上,先且不填写支票,伸手在茶几上拿了一个大橘子来剥着吃。在他右手拿了个橘子转动,左手两个指头将橘子皮做七八瓣,缓缓撕开的当儿,似乎他的动作与思想,是不相合的呢。
第19章还是我吗?
这一张A牌场上赌出了六七百万元的大注,诚然是赵扈二位的豪举。但在场的人,也在凑份之列,大家都觉得这是一幕精彩的表演。因为民国三十年度,一千万元,在重庆还可以开一家银号而有余呢。这时赵大爷掏出支票簿子来,预备填写。扈先生在他对面看到他脸色镇定之中,究竟不免夹杂了几分懊丧的样子,便数了三百万元的子码,送到他面前,笑道:“没有子码了吗?在我这里先拿了去用。”
赵大爷掀开支票簿,将自来水笔的笔套转下,意思就要填支票。扈先生摇了两摇手笑道:“忙什么?还有大半夜的局面呢。在这大半夜中,知道谁胜谁败?”
“到了散场的时候,也许我要开支票给你。”赵大爷笑道:“虽然如此,我要赢了,这支票我也不愁它不会回来。”说着,将扈先生拿过来的子码数了一数,便一面打牌,一面在支票上填写上了一张三百万元的数目。又在衣袋里掏出小圆章盒子,在支票签名所在,盖好印章,由簿子上撕下一页来,交给扈先生,笑道:“请先生收下这个。其余的只好等收场再结账了。”扈先生见他一定要送过来,自然也就笑纳了。
温五爷在一旁看到,心里倒有点舍不得,觉得赵大爷这一举透着孟浪,他的牌风并不好,除了以前那三百万元的子码,恐怕也就有些难保。谁也不想以赌博起家,大家打牌,一来是消遣,二来是应酬朋友,何必这样拼命?尤其是自己,今天是和二奶奶憋着一口气出来的,根本就兆头不好,若大输一场,岂不是气上加气?如此想着,从这时起,益发用这稳扎稳打的战法,宁可守而小输,却不取功劳图什么大胜。
赌到了深夜一点钟,赵大爷输了个惊人的数目,共达一千二百万。大家虽赌得有些精疲力倦,无如他输得太多,谁也没有敢开口停止。又赌了一小时,赵大爷陆续收回了几张支票,把输额降低到八百万。计又然是个东家,他看着赵大爷输了这样多的钱,也替他捏一把汗,现在见他手势有了转势,自也稍减重负。正在替他高兴,不料一转眼之间,他又输了一百多万,便向他笑道:“大爷,你今天手气闭塞得很,我看可以休息了。或者我们明日再来一场,也未尝不可,你以为如何?”
赵大爷拿了一支纸烟,擦着火柴吸上了两口,笑道:“还在一千万元的纪录以下呢!让我再战几个回合试试。”计又然也不便再劝什么,只是默然对之。又散过了几次牌,赵大爷还回复到他以前的命运,始终起不着牌,他不能再投机,自己已没有那种胆量。若凭牌和人家去硬碰,除了失败,决无第三条路。既然如此,这晚若继续的赌下去,也许会把输出额超过二千万去。这样想着,向站在旁边的听差,叫他打个手巾把,自己便猛可的站起来。
《牛马走再拜言》第96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