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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谢丞相虽乏急智,他那得意弟子孟学士却是机敏过人的,闻言便拉了拉他的衣袖,上前道:“殿下此言差矣。黎掌院是陛下近臣,如今日日宿在宫中,外臣哪得交结?师相的忧虑不无道理,殿下如今是监国之尊,万金之体,陛下重病不起,朝政俱赖殿下操持打理,自然不可轻忽贵体。臣等所欲知道的,不过是太医院叫殿下损伤贵体割血为药,到底是循了怎样的药理,是否有据,又是否奏效。殿下仁孝,臣等皆知,可也正因为殿下仁孝可昭天日,臣等才担心殿下关心则乱,操之过急。”

李澜如今已经习惯了臣子们文绉绉的一大套话,听得竟也不算费力,不像先前那样听个坦诚相见还要问宽不宽衣,他正要说黎平说父皇好转分明,定不会错,但转念一想,他父皇仍旧是认他不出,只是每日喝那掺了血的参汤时哭得越发厉害,便突兀地有一点心灰。

这心灰叫他一时想要叫黎平来,当堂质问他是不是欺君罔上敷衍了事;一时又怕黎平承认了自己真的只是在狂言欺君,其实他父皇的全无一点起色,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这要比他小时候吃坏了肚子,被说不能碰油腥,黎平叫他三天不能吃肉,他看着一只烤鸡看哭了父皇还不许他吃要更惨。

因为烤鸡只要病好了就是能吃的,他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每日回去割血入药,威逼利诱地哄他把药喝了,再眼巴巴地听黎平和胡开对他说些大有起色的话。

李澜心里渐渐发慌起来,他一口喝完了盏中的红枣茶,近似蛮不讲理地对孟谢二人道:“既然黎平都说父皇有起色了,肯定就是有起色了,孤用人不疑……等到父皇病好了,你们自然就知道……孤与父皇极为亲近,父子连心……用孤指尖心头的血入药,怎么会不能叫父皇好起来?!”

他说得斩钉截铁,声气却带了些哽咽,尾音里都带上了凝噎。谢别听得微微一愣,定神后挥手拨开孟惟轻扯自己衣袖的手,欠身道:“臣等亦殷盼陛下圣躬康健,但也请殿下保重身体才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李澜每日都是有功课的,除了批阅奏疏学习理政,也在一点点地学些经史诗书,务求能识得圣人之言和诸般典故。

谢别出身簪缨门第富于藏书,小时候便是皇子伴读;孟惟更是实打实地寒窗十载苦读,万人中拼杀出来的功名。先前师生两人齐齐把小太子考校了半日,心中便都有了底。

李澜读书识字都是从奏疏上学的,倒不虞他读不懂奏疏,甚至还知道一些《尚书》或是《通鉴》中为政的典故;至于诗词歌赋和四书五经之类的童蒙之学,则是一概不通,连一句河上青芜堤上柳都念不顺口。

若是叫大儒宗师来听说了,一定觉得如此良才美质,被教成这样,实在是是明珠暗投珠玉蒙尘。但于孟谢二人而言,小太子能读懂奏疏已堪万千庆幸,诗词歌赋之类的对一位监国太子而言也不是那么用得上的,慢慢弥补也来得及。

李澜毕竟得位不正,谢别和孟惟先前有意弄了些玄虚,想叫群臣相信李澜确乎是李言心中属意暗自教导的太子,却也因此,一时还不能为李澜筹备延师出阁读书之事,需得等到尘埃落定……至少也要到藩王入贡之后。是以如今李澜的功课,暂且也都是孟惟在教。

因为白日里的事,李澜一直都有些没精打采,写着写着觉得倦了,想用左手支颐撑着头写字,手上一阵刺痛才想起来自己左手上全是细小的刀伤,低头去看的时候,白纱上已经渗出了点点梅红。

乐然吃了一惊,忙抢上来捧着他的手腕絮絮叨叨说些大惊小怪的话,李澜垂着眼看着从小侍奉的内侍嘴唇开开合合,却有些听不进。他回过头看案上自己刚才写的字,玉版纸上白乐天的旷古歌行抄到一半就成被层层累累的墨字没过了,同今上御笔一般无二的笔迹漫然满纸,写的都是养不教父之过。

他突然便觉得眼酸鼻酸哪里都酸,蓦地把左掌从乐然手里抽出来,道:“孤不想写了,备水,孤要沐浴。”

乐然不放心地道:“殿下,还是叫太医来把手重新包一包,不然……”

李澜打断他,语气涩然,又有点往上飘:“不必了,能有多少血,手指上都要挤不出了……没关系,大不了割腕子,实在不行还有右手……叫他们备水,孤要沐浴。”

李澜看似平静地沐浴梳洗,却在宫女给他擦头发擦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起身,没披外袍就往乾元宫闯。

其时李言正坐在床边端着一碗赤豆元宵吃。他本来胃口就不大,如今病得厉害,吃的也少,时常疑心逆子李沦要害他。乐意又是劝又是哄都没什么用,后来还是黎平从李澜那里学了一招,用一句“你若不吃,他们也不给你的澜儿吃饭,我那日听见你家六哥儿哭得可惨了”把他骗住了。

《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小篆》第99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