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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我在写一个实验方案,挺麻烦。

昨天碰上你的一个高中同学,叫马功成,不知你有印象没有。他对你印象很好,讲了不少你的事。

前天的晚报上登了刘风的诗《落叶》,我们都很高兴,去喝了啤酒。

就写到这吧,注意身体。

李艾青

我把信收起来放在床头的盒子里,那个蓝色的硬纸盒是我的百宝箱,里面收藏着许多有趣的东西。比如小贝写给我的明信片,上面尽情的展示着他的学问:有一幅画,一个脸上只有两个圆圈的娃娃;有四道算术题1+2=3,4+3=7,4+5=9,3+5=8;有八个汉字,头、手、足、飞机、萝卜、鸭,“萝”字中间的四写成了日;又叫了我一声“小姨”,“小”字向左提的那一勾,勾向了右面,“姨”字纯粹是别字。当时看罢忍俊不禁,就把它收起来,将来让他长大了看。现在,我觉得艾青的信也挺有趣,如果有可能,将来也读给他听。

我也受了他的影响,给他写了一封更简略的信。原本想问一下那天为什么那么晚才去车站,可又一想,他根本就不想告诉我,我又何苦一问。我有些莫名的惆怅。

我忽然觉得认识艾青也许是一个错误。错误。错误。错误。我在纸上一气写了几个错误,才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打算摆脱这种错误。

我提笔又给母亲写了封信说我一切都好,问艾青是否去家里,并让母亲大人最好注意身体,感冒了就别早出晚归的,年轻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蒸蒸日上,您老人家就多多享受点儿这些个太阳的热力,尽早退休把孙子看上得了。最后写上永远都一样的那句话:祝母亲身体健康。

我封了信权当散步似的去了邮局。在把艾青的信扔进邮箱的瞬间,我捏着信的手没有松开。

二十

父亲常说这是一个没有秋天的城市。炎炎夏日刚挥挥手,深秋似的日子就叩门了。这几天气温骤然下降,气象预报说西伯利亚的寒流来了。教室里一片“唏溜”声。

课间的时候王洁喊我去取信,每天取信也是个不小的事情,小小的一把钥匙也意味着权力。既然意味着权力,也就意味着纷争。最后不知哪个捣蛋鬼往锁眼里灌了胶水,弄的生活部长紫胀了面皮,矛盾也算暂时划上了休止符。

我今天竟然一下子收到了三封信,被同学们称之为幸福国里的幸福人。其中一封是一个很陌生的地址,我不记得那个地方还有我的朋友。信挺厚至少有四五页。回到教室撕开信一看称呼,我就知道是谁了。我是冬至那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就一直叫我消寒。

他比我高两级,我进校的时候是他接待的,因为同姓,他就总以兄长自居,我不过淡淡一笑,告诉他我有两个哥哥,他们自称肖氏兄弟,全都潇洒的紧。他有些尴尬的笑笑,就不在扯这个话题。我也乐得丢开手。

他在信上说再过些日子你就要毕业了,毕业后走上新的工作岗位,分配的好坏是关键的一步,万不可放弃。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应该有一份安定的职业,这样收入也比较稳定,对将来的成家立业以及自身的独立都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我有些怅然。依然是分配,依然是工作。现在每个人都在谈论工作,连这个不修边幅、喜欢畅谈理想之人也开始关心我的工作了。

他劝我争取留在省城,省会毕竟是省会,交通便利信息灵通,不论以后发展什么都容易些。万不可不努力随着别人的表格把你填到哪算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爬一百层楼,起步从五十层与一层的,哪个容易到达你总该明白。

他长篇大套给了我分配经以后,语气却忽然转了,使我觉得又像那个一天到晚只关注灵魂而忽略周围世界目光忧郁的小伙子了。

转眼间,我也工作快两年,除了刚工作时因报到正赶上月末多拿了国家半个月工资,沐浴了这种母爱式的社会主义温暖以外,再没有特别的感受,更多的只有厌倦。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希望周围的一切都是朝气蓬勃的,我们能齐心协力做些什么,可是我们每天什么都不做。真的,什么都不做!

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呆在这种单位的悲哀就在于你一眼可以看穿你的前途和未来。而这种前途和未来又是那样的普通和平庸。这种彬彬有礼的现实天天伴着我走来走去,令我惧怕。我现在很脆弱,也很孤独。我和几个同事谈过一次理想问题,他们就像在听一个怪物说话,表情很诧异。

有时我想,所谓的迷茫和痛苦都源于我们期求的太高,觉悟的太早,不甘心平庸,不甘心普通,而又没有勇气和力量改变这一切,就自然而然的陷入了一种无助无奈又无力的境地。

我现在感觉自己在思想上举步唯艰。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思想最活跃最积极的校园,似乎思想也跟着停滞不前了。过去在学校里读西方的一些书读多了,把人读伤感了,也读厌了,我记得你有一本红宝书,好像是《毛主席的五篇光辉著作》,不知你认真读过没有。

前两天有朋友让我看《血色黄昏》,我很欣赏里面的徐佐,那个瘦弱的有着不屈灵魂的徐佐。不知你看了没有,可以读一下,看看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是个什么风貌。

他写到这,就祝我永钟天地之灵秀,然后属名肖磊,还是那不拘一格有着刚骨的字体。

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对他始终都无法产生那种微妙的感觉,而使他遗憾的回到了故乡。记得那天送他离校时,他说了一句“以后只有你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当时感动的心痛,真想坐上车和他一起走,可我只说了声谢谢。他挽着一条裤腿上车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总是不修边幅。

又过了不久,当我也拿到了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半个月工资的时候,他死了。他没有成为徐佐,他说:“理想和现实差距太大了,我要走了。”这是他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唯一的两句话,十五个字。没有叫我肖寒,也没有属名肖磊。拿着信我痴了好久。艾青拍了我一下,我才清醒过来。

其实我一直想给他回封信,可是终于还是没有提笔。可我会经常想起他,想起他的信,想起在学校里和他发生争论的情景。我不知道这个“想起”里面有没有爱的影子,也许有吧,因为想到“爱”这个字,我的心是酸的。

可是他死了!那个长着理想主义额角的肖磊死掉了。青春的额角实在经不起碰撞,一撞就碎了,就死掉了。就算我再想写只言片语,他也无法看到了。要是他有灵魂,我愿意写下我的感谢、我的心痛、我的后悔,让它们化了灰去他阅读。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手懒、心懒,无视别人的存在。

可是,肖磊,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的理想降下来,降到现实的层面上来呢?肖磊,这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祈祷的拼音》第2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