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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民间有女儿的人家都信奉嫁衣要姑娘自己做,婚姻生活才能幸福美满。然而高门望族,到底是不肯劳动了宝贵闺女的纤纤玉手,更何况这样奢华的衣服远非一朝一夕之功,看上去不过一套衣服,却是城中好几个一流绣娘们花费了好几个月的劳动成果。而沈离所做的,不过是在吉服完工之后,动动手指在衣角绣上朵云纹,象征性地表示这是她亲手做的。
而那顶凤冠和其上的夜明珠,却是将军府送来的聘礼,如此稀世奇珍,足以看出将军府对这次联姻的期待。
此刻是她出嫁前在家的最后一夜,到了明天,她就会被一乘花轿送进将军府,由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掀开喜帕,从此嫁作他人妇,把前尘往事尽数掩去。
“小姐,快穿上吉服试试吧,若有哪里不好了,还能拿去连夜改。到了明天就不好弄了。”喜娘一脸喜滋滋地劝到。小音也在一边喜气洋洋地附和,她是陪嫁丫鬟,是要陪着她家小姐一起到将军府去的,因此倒没什么离愁别绪。
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没觉得高兴呢?既没有即将离家的惊慌惆怅,也没有要到陌生环境过新的生活的紧张期待,只觉得整个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沈离呆呆地抚摸着手底下那冰凉的绸缎想,明明是这么璀璨热烈的颜色,应该很温暖才对,可是摸上去依旧一片寒意,直直地浸染到骨子里去。
五月的天气,沈离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这才有些不在状态地抬起头来望着喜娘:“你说什么?”
滔滔不绝的喜娘丝毫不觉,兀自说得热闹,“小姐这必定是害羞了。哎没什么的,女人嘛,都要有嫁出去这一天,小姐你嫁的可是将军府的少公子,那就是未来的少将军,前途无量啊。别紧张,来,快把衣服穿上试试。”边说边与小音一边一个拉了沈离起来,把那套繁复沉重的吉服一件件套到身上去,每套一件,沈离就觉得自己身上沉重几分,到了最后简直压抑得抬不起手来,直到连凤冠也戴上以后,底下的人无端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呼吸。
然而在旁人看来,却是着一身火红的沈离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也被衬得有了点喜色,听话而矜持地转着圈,嫁衣飞旋起一个微妙得弧度,像夏日池中初生的红莲。
喜娘连连点头,由衷地叹到:“小姐这样好相貌,任谁见了也要捧在手心的。这衣服合身得很,不必改了。老妇就在这里恭喜小姐与少将军琴瑟和谐、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沈离答应着让小音拿了点赏钱放到喜娘手里,把人送了出去,这才长出一口气,拿下头冠搁在妆台上,没了束缚,一头长发随意地披下来,沈离盯着自己镜子里的脸,微微皱眉。不知怎地,想起曾经干过的荒唐事,在诡异的夜晚救起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陌生男人,还记得他走时对自己说:“沈姑娘,若下次还有人半夜敲你的窗,还是不要开的好。”记忆里晦暗不明的背影,被阳光的余晖镀上一层淡淡的光影。
她不由自主地一笑,心想,哪儿能呢,这种传奇一样的经历,一辈子撞上一次都是罕见的。
事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沈离刚准备脱掉身上这件沉重的吉服,在自己躺了十八年的床上做最后一个梦,然后去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但还没来得及解开第一个扣子,只听身后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红木雕花的大门被重重推开,带着剧烈的撞击幅度撞在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那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妇人一身深蓝色水纹罗裙,正是早上还亲自给沈离梳过头的沈夫人。
那时年过四十的沈夫人一边理顺她长长的头发,一边爱怜地叮嘱爱女,要谨记三从四德、帮持夫婿、敬爱公婆,但也不能轻易受了委屈,要拿出一家之主的范儿来,不让妾侍下人欺负。之后又叹息到,女儿大了,要嫁人了,语气中夹杂着欣慰与不舍,连带着沈离也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但此刻的她看上去全无之前的宁和欣慰,也失了往日端庄模样,钗鬟不整、面色惨白地直冲进来,一把拽住沈离的身子,拖了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惶急而低声地叫道:“离离——你快走。”
沈离一头雾水踉踉跄跄跟在仿佛疯了一样的女人身后,一叠声地问到:“娘?怎么了娘?”还没得到回答,她的一颗心已经没来由地慌张起来,不好的预感一瞬间充盈了心脏,直觉好象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而沈夫人根本来不及解释,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沈离赶紧送走,送得越远越好,只要活下来,什么都好。抱着这样的目的,她拉着沈离进了一个平常少有人出入的角门,刚探出半个身子,却发现外面到处都是拿着火炬四处搜寻的官兵。沈夫人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呼,一把捂住了沈离的嘴不让她说话,然后跺跺脚,又拉着她回了绣楼。
沈离拼命挣开捂着她的嘴的那只手,“娘!究竟怎么了!”然后就见沈夫人目标明确地转到屏风后面,不知在哪儿鼓捣了两下,床板就翻了起来,露出一条向下的深幽的阶梯。
沈离目瞪口呆。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日日躺着的床下,还有密室这种东西存在。
“快下去。”沈夫人推了沈离一把,沈离一时没站稳,几乎是半摔着进到了密道里面,沈夫人俯下身在上面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目光中透着隐隐的悲凉和某种不明意味的欣慰,拉过她的手塞进一叠银票,就急着要把密道口阖上。沈离堪堪一手抵着床板,只来得及问一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夫人的话已经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沿着这条密道跑出去,一刻也别回头,外面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然后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沈离醒神般抓住妇人的手:“娘,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应该,明天就嫁入将军府的吗?”
妇人眼神一黯,语气颓丧:“你爹被诬告私下里勾结魔教,意图推翻当今王朝自立为皇,如今皇上已经下旨抄家,只怕还要株连九族!——离离,你千万要活下去。”
“娘!那你呢?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我不能留下你爹一个人面对这种事。离离,你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你会自己照顾自己,只要好好活着,啊?”她一双眼死死盯着沈离,幽幽的倒像个鬼,犹豫半晌终是压下床板,听一声沉重的闷响,沈离的眼前终于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用力咬着嘴唇,直到滴出血来都没有察觉,只能够凭着一股信念用力奔跑在阴冷的地下通道里,真的没有再回头。那件花费了无数一流绣娘好几个月功夫的美丽衣裳在身后铺开华丽的波浪,张牙舞爪像要吞噬一切,华丽得那么绝望。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遥远得来自另一个世界,只有“诬告”两个字,回环往复地响在她耳边。从此以后,日日夜夜。
《寻簪记的簪子划算吗》第60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