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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母女两人吃着茶,略静了片刻,经年不见,宋夫人见女儿容貌萃秀,丽色昭昭,长长的珠络垂在面颊两侧,举手投足之间,已非当初离家时的那个青涩不知事的天真少女,一时间又是满足又是心酸,略微放下心来,用手绢擦了擦眼睛,道:“眼见世子妃如今这个形容,臣妇也多少放心几分……”宋氏见母亲神色间依旧是当初的怜爱之色,不禁又是一阵难过,却反过来安慰道:“女儿在宫里很好,母亲不要惦记。”
宋氏口里虽是这么说,面上却并不瞧得出什么欢喜的神情,只不过说到这里,又想起了父亲宋瑞,不觉神色黯然,道:“只是,却难以见爹爹一面……后宫之中规矩森严,外人不可轻易入内,即便是母亲要见我一次,也是千难万难,何况父亲这样的外臣?想要父女相聚,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女儿不能在二老身边常伴左右,还请爹娘多多保重。”宋夫人劝慰道:“日子还长,总归是有相见之日的。”说着,细细端详了一下宋氏,见其气色不错,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摆设,发现都是些上等物品,这才点头叹道:“臣妇一直挂心世子妃,如今看来世子妃过得还好,臣妇也就多少能够放心些了。”
宋氏闻言,低头抿一抿茶,仿佛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道:“女儿如今与谢姐姐都已是世子侧妃,世子待我,向来也不薄了,母亲不必忧虑。”宋夫人点一点头:“这就好。”说着,见此处并无外人,几个宫女也是当初从宋家带着的陪嫁,可以放心说话,因此只略略迟疑一下,便关切问道:“世子妃如今成亲也有两年了,照理也该……怎么却还不见有好消息?”一面说,一面用目光扫过女儿的小腹位置,宋氏见状,粉面顿红,一时不好说些什么,半晌,才仿佛触动了心事,轻声道:“只怕是我没福……”宋夫人显然想得差了,闻言惊道:“怎么,莫非……”宋氏知道她必是理解得错了,忙安慰道:“女儿身子还好,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母亲不要担心。”一时袖口处微微露出纤纤细指,轻绞着丝帕:“只是……世子并不经常来这里,因此……”
宋夫人闻言,沉吟一下,忽道:“今日臣妇与谢夫人一同入宫……却不知谢侧妃那里,又如何?”宋氏微微敛容,叹息道:“她与我,也是差不多的……”话音未落,宋夫人却已起身走了过来,轻轻握住宋氏的手,低声道:“世子妃可知如今南方,已隐隐有大变之势?”宋氏摇一摇头:“宫中女子,向来不得干预政事,女儿也不好打听这些。”宋夫人轻抚着她的手,道:“如今南方只怕耽搁不了多久了,自汉王用兵以来,有不少世家已然归附,待南方平定,汉王的天下大业就已成了一半……世子乃王上独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眼下只得一女,若是日后有长子出生……世子妃自己,总需心中有所打算才好,太行宋阀,日后也都是归于世子妃一身的。”说到这里,神色已是有些肃然。
宋氏眉如横翠,微微垂目,并不言语,只轻轻‘嗯’了一声,其后母女俩又说了些私房话,直到傍晚时,宋氏见时辰已不早,母亲已经不能再停留太久,禁不住又是一阵伤心,正值此时,忽见竹帘一挑,外面有贴身的宫人进来,喜道:“小姐,世子到了!”
宋氏闻言,忙起身理一理鬓发,整整衣裙,宋夫人亦是急忙站起,周围几名宫人个个敛声屏气,须臾,只听外面脚步细碎声声,似是有多人趋步随近,旋即帘子高挑,一个身段修长的少年缓步走了进来,锦衣宽袍,肌肤纯净有如明玉,容色绝好,一进房中,连周围似乎都被照亮了,宋氏忙行了礼,含笑上前为其宽去外面罩着的敞衣,一旁宋夫人则拜身而下,道:“……臣妇见过世子。”
北堂戎渡倒也和气,说道:“夫人请起。”宋夫人谢过,这才起来,北堂戎渡径自在主位上坐下,见宋夫人似是要离开的模样,便随口道:“……夫人这是要回去了?”宋夫人欠身道:“虽是骨肉亲眷,终究宫中规矩,不好久留的。”北堂戎渡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而对宋氏道:“既是如此,你且送一送夫人罢,虽有规矩,也不外乎人情。”宋氏闻言,十分欣喜,忙谢过了,这才亲自送了母亲至垂花门外,终究还是有些悲酸,只用力忍耐着,宋夫人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世子妃且勿做出这等模样,总要对世子笑脸柔顺以待才好。”宋氏含悲点头,与母亲依依分手,直到再看不见,这才收拾心情,沿路返回。
此时北堂戎渡已在东厢的暖阁里坐下了,众内监宫人正在摆桌传饭,宋氏挽一挽衣袖,在旁亲手服侍北堂戎渡用过晚膳,饭毕,又奉上茶果。
一时间北堂戎渡歪在榻上,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把泥金五彩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宋氏则坐在边上,剥着橘子一瓣一瓣慢慢喂给他吃。
北堂戎渡一面吃着橘子,一面闭目养神,却听宋氏轻声道:“……爷如今,可已大好了?”北堂戎渡淡淡‘唔’了一声,道:“皮肉伤都养得差不多了,只这内伤还要再将养些日子……左右也已没什么大事了。”宋氏轻轻点头,又道:“……天色不早,不如妾身服侍爷沐浴更衣?”北堂戎渡可有可无地应了,一时沐浴既毕,左右闲来无事,便将手臂枕在颈下,半躺半靠着,瞧宋氏对镜卸妆。
室中置着双鹤衔芝蟠花烛台,红烛静静燃着,宋氏坐在妆台前,动手松了发髻,一一除下簪环,然后手里执着象牙梳子,慢慢梳着长发,既而见眉色淡了,便执起一管螺子黛,细细描了翠眉,忽不经意间从镜中发现锦罗帘帐中,北堂戎渡正在看过来,不禁盈盈含羞轻笑,道:“……忙了一天,爷想必也累了,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早歇息罢。”北堂戎渡神情闲散地打了个呵欠,嗯了一声,不多时,宋氏卸妆解衣已罢,走到床前,便见北堂戎渡已经睡了,遂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北堂戎渡身旁躺下,渐渐地,也就沉稳入睡。
下半夜时,北堂戎渡不知怎地醒了,外面夜静无声,凉风徐徐,吹得室中极轻薄的绫幕微微摆动,如同风皱春水,北堂戎渡见桌上放着茶壶,便起身下床,走过去倒了一杯凉茶,喝了几口,正要回去继续睡下时,忽注意到梳妆台上的那只水晶缸里养着的几尾小鱼与自己房里的很像,便过去看了看,一时却瞥见有一朵金錾红珊瑚珠花落在缸后,便动手捡了起来,随便拉开一个放首饰的精致小抽屉,就要把这朵珠花放进去。
刚拉开抽屉,就见里面的钗环坠饰当中,搁着一个玳瑁小盒,极为精巧别致,北堂戎渡见其制作得十分精美,便信手打了开来,但下一刻,却忽然愣住了。
盒子里放着一枚绿髓青睛石耳坠,中间镶嵌着一颗豆粒大小的琥珀,极是晶莹通澈,色泽微微暗红,里面包着一只小小的虫子,须爪纤毫毕现,北堂戎渡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枚耳坠,神情之中似乎有些迷茫,他回头望向大床,见宋氏美目轻瞑,正宁和地安睡,模样安稳平静,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好梦,不觉一时间拿着玳瑁盒子的手渐渐收紧,修长的手指依稀变得有些凉,如同在冰水里浸过一样——
《朔云飞渡四十里》第26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