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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叹地注视半晌,毕老板忽然慌乱地用手一遮,脱口喊道:“祖宗哟,你可不能飞——”
卖力的表演终于换来佳人掩唇轻轻一笑,笑也是无声的,小心翼翼得很。
店内打扫的伙计却已经忍俊不禁。毕老板赶忙捂嘴轻咳了两声,“咳、咳咳,杜姑娘的画艺实在是精妙!精妙无双啊!”
“毕老板过奖了。”眉玺低眉莞尔。
“……”
每次来都是千篇一律的对白以及千篇一律的,这一副温静淑好的微笑。这笑容从不曾从她脸上褪落过,便好像,它其实已经融进了她的皮肤里,如同——
毕老板下意识地抬起眼,望见对方额心那一朵红梅。是很精致的落梅妆,鲜艳的红梅瓣里微微勾出些银丝,雍容而贵气。如今的名媛千金都钟情于化这种妆,尤其在冬日里。那朵红梅像极了盛开的火焰,驱走了腊月天的寒意,是很容易让人觉得温暖的。
哪怕是,虚设的温暖。
思及此,毕老板不禁哑然失笑,他在唏嘘什么呢?这杜姑娘虽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却梳着妇人的髻,一颦一笑端庄秀妍,也意味着她已为人妻。不过,她只让自己唤她“杜姑娘”,从不透露夫家的姓,莫非因为……
“毕老板可有新到的珍珠?”眉玺适时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臆想,却并未抬眼接上他的视线。君子多情,止乎于礼——身为人妻的她一向很有分寸。
毕老板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哦有,有有有!前不久才有人当了一对珍珠呢!”他弯腰去取存放珍珠的檀木匣子。
眉玺面上的笑容不变,而后极不经意地,往右侧不远处的暖阁投去一眼。
是那样无心的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收回。
心下已有了数:有人在看她!从她进门起便隐约注意到了,那道视线来自暖阁——便在那双层纱缦之后。很奇怪的一道视线,没有轻佻,没有放肆,反倒有些……耐人寻味的感觉。
这碧琉当铺设在苏州城城西临近驿站的地方,离府较远,何况这三年来她深居简出,除了每月初十会拿丹青来这里换珍珠,按理说不可能会碰到熟人啊。究竟是……谁?
“啊呀,说来也真是稀奇,刚才那当珍珠的人——”这一边,毕老板一面将檀木匣子打开,一面还在兴致勃勃地同她攀谈着,“明明是个大男人,却要浓妆艳抹,把自己弄得花里胡哨的!这么冷的天里居然只穿着单衣,还要袒胸露骨——嘿,我一见还真愣在那里……”
说者无心,听者却倏然绷紧了心弦——浓妆艳抹,花里胡哨的男人?是主上!一定是他!那个男人最好涂脂抹粉,且四季都只着露骨单衣,从来不知寒为何物。如今他现身于此,莫不是有……新的计划了?
“杜姑娘的画实在是好看,如今连水家的人都想买它回去当绣样呢!”没有看见眉玺眼里的谨慎,毕老板依旧聊得不亦乐乎,“水家你知道的吧?就是那富甲一方的商贾大户!还有水家那三个传奇,大少爷水沐清——”
他的眼睛忽然睁大,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刚……刚才是他眼花了吧?她右耳下的银坠子——那条水纹银蛇,似乎……自己动了?
用力揉揉眼睛,女子的笑容依旧温婉,微带困惑的神色。
“怎么了,毕老板?”
“哦没、没什么。”毕老板举袖拭去虚汗。真是自己吓自己,方才定是他激动过头看花了眼吧!却忍不住又望了那对银耳坠一眼,精雕细琢的水纹银蛇静静悬于小巧的耳垂之下,瞧不出分毫异样。他又尴尬地收回视线,“呐呐呐,杜姑娘,我早说过你这画不止从前那个价的,你偏要和我妄自菲薄,每次只换两颗珍珠走,这样好了——”似猛然间忆起了什么,毕老板又碎碎絮叨着从匣子里取出一支凤凰衔珠的金钗来,“正巧那个人还当了一支金钗,你也一同拿去吧!”
一见那支雕工非凡的金钗,眉玺心中已有了数,“这金钗——倒着实漂亮。”她垂眸赞叹,纤白的手指恋恋地抚上去,藏住眸底雾样的涟华。这钗子里定藏着他的秘笺!
指尖稍顿,细心地瞧见那衔珠凤凰虽一身金衣,凤嘴却微露褐色,她亦了然。使毒——当真是屡试不爽的一招啊。主上亲研的毒是可以随着人死而消泯殆尽的,残毒不留体内,哪怕官府神探也查不出真正的死因,便如——素白的死。
那一瞬,眉玺竟有些惘然。素白,似乎是他最欣赏的绣娘呢,也不知远在西域的他收到消息没有?但,即便他真真听说了,也只会淡然置之吧?如他那般寡情的人,除了杜妃夷,除了骨肉至亲,定是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心的——包括自己卑微的情意。哪怕……哪怕某天自己死了,他或许都不会回来服丧,而是直接在西域另娶吧……
但倘若——倘若他真能这般放得开,又何尝不是天大的好事呢?
眉玺敛去眸中忧色,些许轻浅的笑意由嘴角牵出,却没有半分怨意,甚至是——温柔的。孰知,心里的“他”,便是自己唤了三年“夫君”的男人——水家大少爷,水沐清。
罢,罢,想他做甚?徒增三千恼。轻叹着摇摇头,眉玺转而又朝毕老板客气一笑,拉好裘帽,捧着紫檀木匣施施然走出了碧琉当铺。
待眉玺走出当铺,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停在当铺不远处的水家马车竟不见了踪影!没有她少夫人的同意,车夫岂有自行离去的道理?
此时冬雪又落,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行色匆匆,放眼望去皆是白皑皑的一片。眉玺左等右等不见车来,心底的不安也愈演愈烈——马车无故离去,当中定有蹊跷!莫非是……主上的仇家使的鬼?
不、不可能!眉玺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测。那个男人聪明绝顶,且行踪飘忽不定,除了教内为数不多的姐妹们,整个江湖中已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面目。而他若愿意公然现身,便定有办法销毁一切蛛丝马迹,所以这三年来也没有第二个人瞧出她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曾经的杜家的二小姐,如今的水家少夫人。
但无论如何,当务之急便是赶快寻一家客栈,重新雇辆马车回府。
主意打定,眉玺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转而往东走去。她记得离这约七里之外有一家顺意客栈,那里的金老板与水家绸庄有过不少往来,用他的人定会周全些。
大雪纷飞,暮色笼罩中的苏州城越发显得冷冽,转眼间街道上只剩了她一人,连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店铺也都陆续关上了门——每月初十提前打烊,是这里的习气。
不知从谁家院子里传来的几声犬吠,似受到某种警醒,眉玺的脚步也缓了下来,无须回头便已明了——有人在跟踪她!且她可以断定,便是方才在碧琉当铺暖阁里的那个人!
来、者、不、善。叹息一声,眉玺悄悄摸出袖子里的那支金钗。主上从不教她习武,偶尔偷学来的也只是皮毛而已——但她懂武,知道如何见招拆招。倘若身后人出手,自己便务必要在一招之内胜他——用这支涂毒的金钗。
《梅妆诗词》第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