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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三少爷独自来便利店买药,他见着塞囡就如往日般淡淡说:“你来了。”
“嗯,她呢?”塞囡站在门口飘飘忽忽地抽烟。
“生病了,一点小病,没有大碍。寒流来了稍不好就容易得病。”三少爷眉眼流动,“小姐,我总见你眼熟,你叫什么?”
“我们的名字不是你们可以唤得的,多少男人唤了就死了,嘻嘻。”塞囡看到烟丝再次变成透明的蓝色。
“你说笑了,你住在这附近么,这么晚了,家里人该担心了。”三少爷又说。
“不,我住在城外,稻山,你听过么?”塞囡指指稻山的方向,稻山这会儿黑沉沉的夜色里雪不化花不谢,塞娅在山顶唤着“小心火烛,切记勿忘”,回声缭绕。
“那里风光可好,几时我带妻子去那里看看,她顶喜欢风光。”三少爷转身走进居民楼。
很快,塞囡就用光了手里的钱,过去一根簪子可以换来胭脂无数,吃几顿都吃不完,现在她已经把自己仅有的几个镯子和三根簪子都拿去二手市场卖了,却只换来几包香烟就用了个精光。她想买一双系带子的粉红色高跟鞋,想买一件镂花的披肩,还想像这城里的女人一样坐在地铁里面吃炸鸡翅膀,喝可乐。无奈,只好去塞娅那里偷,塞娅从小就有收集首饰的癖好,她那里的簪子少了几根定然发现不了。偷了几次,都换了钱,坐地铁去商场里面买来一双尖翘翘的高跟鞋,可是,在稻山上是穿不得的,这山路,倒也只有那朱漆的拖鞋才能够应付,她能够脚跟不着地地飘飘忽忽地回到自己的桃花地。她很沮丧,她无法像这城里的女人般,她想那三少爷的妻子定是有这样一双鞋子,待到寒流一过去就可以拿出来穿了,春光无限。
那日,塞囡正提着高跟鞋想要下山去,听得塞娅的唤声:“塞囡,小心火烛,切记勿忘。”
红颜白发红颜白发(3)
“姐姐,我知道,我已经不抽烟了。”塞囡小心地说。
“塞囡,我们跟他是不一样的,我们是不死的,他已经多次死去。”塞娅安详地说,“你是饮朝露的,你是餐月光的,你是不死的。”
“姐姐,我见到三少爷了,他又醒了。”塞囡收起高跟鞋。
“当初你放了火,你杀了他。”塞娅恨恨的。
“你还记恨着,这些年你总不见我,你心里还恨恨的,几百年过去,他们已经轮回数次了。”
那晚,塞囡依然去那城,站在便利店门口等了整个晚上都没有见到三少爷来。她竟然开始觉得冷,并且瑟瑟发抖,她向便利店的店员打听三少爷,“那个个子中等面色白皙的中年男人,总是和他的妻子一起来的”,店员告诉她他们的住址,她小心翼翼地在太阳露出半个脸的时候敲响了他们的门,她的手指关节在门上发出脆弱的声音。三少爷出来了,疲惫的脸色,嘴巴里散发着隔夜的气味。他惊异地看着塞囡,说:“小姐,你好。”
“你的妻子还好么?”塞囡往屋里张望,看到门口的地板上俨然摆着一双美丽的高跟鞋,后跟已经磨旧了,定是在这城里走了很多夜路,笃笃地敲着地板。
“她,不太好,她的病医生说撑不过三个月了,是肿瘤。”三少爷一夜间已老了许多,他的鬓角几簇白头发忽地就长了起来,那是戏园里的妆容啊,是白色的粉扑在额头,红色胭脂画的眼角,是兰花手指轻轻拈过的鬓角。
“她是快死了。”三少爷捧着脸就咿呀地哭了起来,那是戏园子里他咿呀地唱哟。
在稻山上的桃花不败,除非是塞囡摘取。塞囡摘取了稻山上所有的桃花,用她这五百年修来的功力制药酒,她闭门不出,足足三日却没有进展,想起当年姐姐用雪山水泡蜜汁桃花茶给三少爷润喉,当下就去山腰上取雪水,那雪是塞娅的领地终年不化,塞囡用身体焐都不化,她脱去了所有的衣服,把雪放在自己的胸怀里面焐着,呼着热气,直到身体慢慢变得僵硬那雪都不化。她呼塞娅的名字,她说:“姐姐,成全我和三少爷,上一世他是你的,这一世他是我的,求你,救那女人,否则三少爷也会死去。”
醒来时,塞囡躺在稻山的山顶,积雪已不再,光秃秃的山顶泛着白晃晃的光,塞娅正在对着镜子画眉毛,眉粉落了一点在白颜色的袖子上面,她用手指抚去,叹口气,那三少爷脸上的妆容红是红白是白,是城里的一大看头,人们去看戏也是去看那妆容,那妆容是活的,是透明的,是飘来飘去的。听得塞囡翻身的动静,塞娅转过身来:
“醒了。那女人她死了。”
“姐姐你……”
“我用尽稻山上所有的雪水取其精华和你的桃花一起制成药丸,可是那女人已死去,来不及了。”
“姐姐你又何苦骗我,你恨我,你用药丸杀了那女人。”塞囡悲哀地说。
“我们都是女人,我们都是不死的,至少我没有杀死三少爷,你比我绝情。”塞娅不动声色。塞囡跌撞着爬起来,这稻山已经是个荒凉的土坡,小鬼们因为在白天无处藏身而纷纷逃离,他们玩儿时用的手帕、纸牌遗落了一地,化开的雪水有些还在土坑里面积聚着。塞囡爬过山坡,从地上拾起那双粉红色的高跟鞋,悲哀地拎在手里面往城里走去。那时候已是中午,稻山已经没有了烟雾缭绕,白光刺眼,路渐行渐宽,公交车和高架桥恍惚地出现在眼前,它们纵横交错,扑朔迷离,一队小孩走过塞囡的眼前,这城已是她所熟悉的,而那莺歌燕舞、胭脂粉儿、绫罗绸缎的属于戏园和三少爷的城,已经渐行渐远了。
塞囡走到便利店里面去买烟,小店员说:“今天你来得真早,买烟?”
“不,买一盒牛奶。”
“哦,你还不知道吧,那总来买牛奶的男人,他的妻子死了,他跟着开了煤气了。”
“嗯,寒流已经过去了,我这一季都没有穿棉鞋哟。”塞囡答非所问,她已经在等着下一季了,下一季,那三少爷几时再醒过来,在山里有足够的时间供她消磨,百年恍恍而过,也不过几根烟的工夫。
当稻山上的雪重新积聚起来、桃花重新生长起来的时候,又是去去几世。那城已毁于一场在夜间突如其来的地震。那晚,塞囡从梦中醒来,见得所有的灯光都在瞬间熄灭,她听见人们尖厉的叫声,然后那里就又是沉寂的黑暗,就好像数世前这里曾经是深深的海洋,夜间就是黑色的,如同废墟一般,那时候没有城也没有人,只有小鬼横行。而现在又是了。地震后,城的废墟成了小鬼的乐园,它们不再在夜间聚集在稻山,而是在城里游荡,以发现人的骨头为乐,它们用头盖骨点起了灯,排着队在城里走路,这里曾经是驴车经过,是戏园的舞台,是高架,是地铁,是三少爷死去又醒来的地方,可这下一世,等得似乎要有点悠远了。
《杜撰记 这是摩羯与摩羯》第10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