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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望极了,顿时就收住了记忆,我告诉自己,我不需要小五对我好,我只要他在那里,他在那里是最重要的。
而每天上网收作家先生的电子邮件已经成了习惯,并且我开始回复他的信件。如果要再次把我们的信件从文档里面找出来看一定会发现很奇怪的事情,我们的信全都不像是写给对方的,我们根本不会提及对方信里面讲到的事情,却只是说着自己的事情,今天看了一个什么电影,最后感到想哭,或者今天煮了什么菜吃,再或者是回忆各自的故人,下雨天我讲我走路走湿了一条裤子。我抱怨着北方的种种,风沙,乡土气息的建筑,吵闹而混乱的商场。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在北方的生活突然变得那么琐碎,我哪里还是那个浪漫主义的女孩,我哪里还像那个可以怀抱着一盆绿色植物在人群里的小姑娘,那个细腿的,眼神锐利的,会学麦当娜唱Iamavirgin的小姑娘。我们都提及的是电影《杀手Leon》。
往南方岁月去第四部分(7)
两年后成年的娜塔莉波特曼演了一场新的电影,突然觉得那最最美好的少年时代就是这样消逝了,虽然我喜欢她的红头发,但是已经不复少年,不再是抱着灰兔子和绿色植物,义无反顾地在街上行走的小姑娘了。
有一天,他突然打我电话,告诉我要来出版社见我一面,他对书稿不放心,还没有等我回答就挂断了。我对此心生厌恶,心想他凭什么以为自己曾经是大红大紫的作家就可以这样随意地支使人,如此武断,正是我最最讨厌的男人类型。
他是中午来到出版社的,与我想象的一样,三十多岁,戴着压得很低的棒球帽,可以遮住大半个面孔,像个过气的文艺青年那样穿着球裤和系带厚靴,他穿得很少,蓝绿格子衬衫外面套着皮夹克,只是走路的模样依然生机勃勃,这导致他冲进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心脏仍然没有能够免俗地猛抽一下,瞬间缺血。难怪他曾经是个万人迷,我能够想象他再年轻些的模样,于是就不敢再多望一眼,虽然知道他正在桌子与桌子间找我,但是我恨不得能够找盆植物躲起来。
“你觉得这个小说怎么样?”他还是迅速地找到我,不容分说地在我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第一个问题就打闷了我,但是我迅速隐藏起我的尴尬和羞怯,我鼓足勇气装成一个成熟的见多识广的编辑。
“不怎么样。”我说,但是我隐藏不去的是我立刻变红的脸,我的耳朵都烧了起来,我竟然至今改不去脸红的习惯。
“哦?”他重重地挑起一道眉毛,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种狡猾的镇定。
“据说你以前写过非常好的小说,我很想看看。”
他迅速地看了看出版社四周的书架,这里找不到他的书了,我已经先他找过一遍,我看出他强压着的恼怒和沮丧,像是看到一个隐藏在他身上的出口,于是他恶狠狠地说:“难道现在的这个不好么?你到底仔细看完没有,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结局,你不觉得最后两个人同归于尽是很悲惨的?”
“这样的悲剧很老套。”我诚实地打击他。
“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他突然问,依然是严重的学院派歧视倾向。
我告诉他我学校的名字,他显然是心里咯噔了一下,挑起来的眉毛又重重地摔回原处,他说:“你们学校那里有个湖是吧。”我点点头,于是我们竟然就再也没有找出什么话题来,他在我的便笺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然后告诉我晚上可以去他那里取书,他很想给我看看过去出版过的那些小说。我并没有等到晚上才去取那些书,我直接就拎着包跟他出门去,他摔上门的时候我意识到所有的同事都用古怪的眼光注视着我们,而我哪里会在乎这样的目光呢,如果这真是我的爱人的话,我当即扔下所有的东西与他私奔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在走出出版社大楼的时候产生出一丝丝的幻想,若这个在前面大步行走的男人是我的男朋友该多好。
我跟在他的身后坐地铁,我们并排站在地铁车厢里,但是他不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能够说什么,气氛却丝毫不尴尬,在漆黑一片的隧道里面,我们都靠着车厢里微弱的黄绿色灯光望着玻璃里面反射出来的影子,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黑暗,我羞怯地偷看自己的面孔。他走路飞快,我跟在他身后走出车厢,三步并两步地走楼梯,蛮横地过马路,他根本就不回头,不在乎我是否会跟丢,而我小心翼翼,不时地跑上两步,气喘吁吁,仪态尽失,我暗想如若是在小说里,这样的人就该是霸道蛮横的男主人公。
这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我就此遭遇他了。
我花了整个晚上窝在被子里读他的小说,我不敢停止,不敢喘气,直到清晨,我爬起来去卫生间里洗脸,看不清镜子里面女孩子的脸,我用力地去抹镜子,试图将雾气抹去,还是看不清,我鼻子发酸,却怎么也不承认自己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我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狠狠地哭过。
我怎么知道会在这样的夜晚再次遭遇他。
我怎么知道他就是那个在我少年时代,在无线电里面讲葵花头发女孩故事的作家。
我怎么知道在那么多年后,我竟然遇见他。
那些用无线电陪伴着度过的夜晚卷土重来,我是怎么样亮着眼睛躲藏在黑暗里面,思绪随着那些句子无限膨胀起来,那些句子那些情绪一次次地将我击倒,我热烈地盼望着每一个有他的故事陪伴着的夜晚,我以为只有我,只有我在这不可捉摸的电波里面捕捉到了他的句子,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大众情人了,但是我不知道,我似乎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像是一个可笑的单恋者。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些句子,重新跳出来,我飞快地阅读,在熟悉的地方停顿下来,反复读,那个葵花色头发的女孩在消失了多年之后再次站在我的面前,她气喘吁吁地悲伤地奔跑着,跑着跑着,头发的颜色一边跑一边褪去。我手指发麻,我怎么能够不哭起来。我在厕所里面用毛巾反复地擦眼泪,可是擦不完了,最后干脆坐在了浴缸边上,手肘撑着被暖气片烘得温热的水斗,手掌托着沉重的脑袋,我像一个被偷袭成功的人,望着外面的天色渐渐亮起来。那无数个听无线电的夜晚,我总是缺乏睡眠,早晨被推搡着从被子里爬出来,要晨跑,在黑漆漆的操场上一圈圈地跑,手指都冻得蜷缩起来,然后天就一点点亮起来了。
往南方岁月去第四部分(8)
灿烂爬起来上厕所,我坐在浴缸边上望了她一眼,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于是她静悄悄地走开又静悄悄地走回来,用镜头对着我依然不断有泪水涌出来的眼睛。我用手去遮挡,我说:“灿烂,不要。”
她已经按下了快门,并不问我为什么哭泣,我是感激她的,感激她没有喋喋不休地追问我,我们在清晨的光线里面对望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没有关系的,都会好起来的,谁没有哭过呢。”她走开了,我还是无力从这里站起来。
《往南方岁月去 周嘉宁》第38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