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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摆摆手:「去吧!」
石惊风已经离开了,只有我还独自站在那里。在我面前的那座大宅子是我的府邸,高楼连院起,日影丽飞甍,在京城中也是数得着的;而我,官拜大学士,位列上卿,只在少数的一些人之下,可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终脱不了任人摆布的境地!有家难圆,有志难伸,四面受敌,无路可退,早知如此,要这官位做什么?呵呵,呵呵,我倒是忘了,我这个所谓的大学士本来就是一场笑话!只消几步路,我便可以回到家中,可是,这里真是我的家吗?我惨笑着摇头,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我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不知穿过了几条街,走过了几道巷,蓦地里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李兄,你终于来了!」
我用了好一段时间才想起这人是昨日与我共饮到天明的叶嘉颖,看看四周,原来不知不觉竟又到了小河边。我曾和他相约今晚在此相见,这一天尽想着怎么救人,倒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我在这里等了好久,本以为你失约了,还好终于等到了。」他的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神情,好象真的在为能见到我而感到高兴,我看着他的脸,一股暖意渐渐涌上心头。
「跟我来。」我拉着他的手,走进一条小巷,在这巷子里绕了几圈,来到一座宅前。
「这是什么地方?李兄,你为何带我到这里来?」大概是许久没人住过,院门前的石狮子仰倒在地,大门的朱漆也已斑斑驳驳,剥落殆尽,隐隐还能看出曾被封印的痕迹。叶嘉颖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问我。
我不答,手掌轻轻一推,那大门应声而开。放眼望去,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在清冷的月光下,由显凄凉。迈步走进中堂,扑面而来的腐败气味让人不自觉皱起了眉。里面的家具对象东倒西歪,上头还覆着厚厚的尘土。两旁的粱柱上,本来各有一块匾,现在一块已经掉落在地,另一块虽还悬在上面,也岌岌危矣。
上面的字倒还辨认得清,叶嘉颖念道:「『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李兄,这到底是何人的府邸?听这口气非同一般,必是一位忠臣贤士。」
我抚着那匾:「你可听说御史孟广年的名字?」
「就是那位两年前被满门的抄斩的孟御史?我听说他是因为检举永王有谋逆之心,因而被害,他死的时候,咱们江北志士还哭了一场,都骂永王乱臣贼子,终有一日恶贯满盈。」
原来他也知道!不仅是他,只怕永王的图谋早就如司马昭知心人尽皆知。不,我摇摇头,至少我那英明的主上就不知道。
「原来这里竟然是孟御史的故居。」叶嘉颖上下打量了一番,叹道,「一代忠良,可哀可叹。」说着,低下头深深揖了几揖。
我站在一旁看他行礼,心里却只想着「褒贬自有春秋」这话。孟御史虽死,清名永在,而我黎梦卿虽生,不过一个弄臣,将来就算史书上留有一笔,也必是遗臭万年,谁会不会同情我今日的苦衷。能身居显位的人,若非大智大勇,必定大奸大恶,哪容得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实在是不该让自己身陷其中的的!
「走吧。」穿过中堂,来到后院,依然是满目凄凉。中间有个很大的池塘,池水还没有干,幽幽的倒影着月影。离池塘不远处有一座阁楼,虽也破败不堪,但还看得出建造得十分精致。
我问:「你说那是不是孟家小姐的绣楼?」
「回去吧。」他似乎觉得不妥,拉我的衣角。我不理他,径自推门进去。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散落一地,想是当年被查抄时弄的。角落里一把瑶琴静静的躺着,我走过去拿起来,吹去上面的浮土,见那表面上虽有些破损,且喜弦未断,手指轻轻一挑,便发出「咚嗡」的声音。
我扭动一旁的琴柱,将琴弦紧了紧,又调了一回音,这一次的乐声便清越可听。我扫出一块净地,盘膝而坐,将那琴放在腿间,操弄起来。随着琴声涌入心头的,是近十年的漂泊苦楚,骨肉离散的伤怀,受制于人的无奈,怨恨、委屈、不忿、不甘……所有的感情便如潮水一般在胸中纵横激荡,几欲冲将出来……好闷,好难过!
忽然,一缕柔和的箫声不知从何处插进来,慢慢融入琴声之中,奇异的抚平了我烦躁的情绪。我定了定神,抬起头,只见一旁的叶嘉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洞箫来,见我看他,冲我微微一笑。
一瞬间,灵台清明,魔意不生,琴音也逐渐柔和下来,我回他感激的一笑。他似乎怔了怔,随即满脸晕红低下头去,箫音一变,低沉婉转,如怨如慕,宛如一缕柔丝绕住琴韵,挣不脱,甩不掉,一点一点的收拢,直进到人的心里去。
***
无论心中怎么怨恨永王,他交代的事情我却不敢违逆,第二天一早我便进宫面圣。年轻的皇帝正在御书房,听说我来了很高兴,拉着我的手直到里间,指着案几上一个红窑罐道:「爱卿,你来看,朕这黑头将军怎么无精打采的?」
所谓的「黑头将军」其实是一头促织,民间叫做蛐蛐儿。当今的皇帝不爱琴棋书画,不爱围猎歌舞,爱的只是这小小的罐中物,而我能平步青云也全仗此君之助。朝中众人暗暗讥我「梨园大学士」,谬矣,我倒是名副其实的「促织大学士」。
「依我看,您这『黑头将军』怕是不行了,不过皇上您别急,微臣又给您找了头『紫金青』来,保证比这只还强的多。」我从怀里又掏出一个青罐来,里面是一头红眼赤尾朱砂须的蛐蛐儿。
皇帝一见了这个,又把「黑头将军」忘在脑后了,回头叫道:「小顺子,快把那头『梅花翅』拿来,让它们比一比!」
我趁机拿出那份名单,道:「皇上,这是阅卷官的名单,皇上您看看。」
他随手接过,略略扫了一眼,便扔到一边:「准了。」
这样就完了?我忍不住暗示道:「皇上,您不再看看人选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微臣的见识有限,许多人选都是请教了永王爷才确定下来的。」
皇帝的心思都被那罐子里两只小小的蛐蛐儿给吸引去了,摆手道:「有皇叔把关,还担心什么?不用看了,不用看了。斗,斗!咬它,咬它!」
我站在一旁,看着那两眼瞪得浑圆,恨不得自己也要跳进罐子里加入战团的人。他和永王有着相似的外表,高大、俊美,自然而然流露出皇家高贵的气质。可是骨子里却和乃叔全然不同,沉迷享乐,分明就是个纨绔子弟的模样。有这样一位国君,国将不国也是早晚的事,只可惜我们这些无助的百姓!
叹了口气,我告退出来。经过御书案时扫了一眼,只见几封奏折横七竖八的摆在那里,最上面的那一封是摊开的,偷眼一看,却是威远大将军靖北侯的献捷奏章,说是已平了南方叛乱的莒方国,不日就要班师回朝。对于这位大将军,我从未见过,当我入朝时他已是南下平叛去了。不过大名如雷贯耳,听说他战功赫赫,勇不可当,人未三十已成了当朝一大支柱,手中握有天下一半的兵权,就是永王爷要忌他三分。
《弄臣风雷引》第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