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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只有风声。
即使在白天,我也尽量避免走进无人的藏书室,害怕听见自己的脚步回声。厨房也太大了,天黑之后显得像个海底洞穴,一个炉子的火光只能照亮一块小角落,我匆匆煮食,然后端着锅子匆匆逃离。最糟糕的时刻是外出钓鱼归来,阳光快要消失,唯有火山的方向仍然透出浑浊的红光。沙滩荒芜,石砌建筑里也没有一丝亮光,我每次踏入漆黑的门洞,都不得不经受轻微然而无法控制的恐慌,摸索着点起鲸油灯之后,这种恐惧才会慢慢消退。
总之,预言。到最后,祭师们所能找到最接近我的梦境的文本,其实根本就不是正式存档归类的预言,而是几个零碎句子,潦草涂写在某本诗歌集的页边。书写者描述了他姐姐的梦:火焰海鸥停在礁石上,岩浆组成了它的羽毛,他的姐姐在梦中触摸海鸥的喙,灼伤了手指。
祭师们马上找出了同一个系列的所有诗歌集,总共六卷,全部由一位名叫“尤玛索”的学者誊抄并绘制插图。在第四和第六卷里,我们又在页边发现了一模一样的笔迹,这次尤玛索谈起了怪异的地震,持续了一整个夏天,听起来就像“巨兽在地下呻吟”。
谁都没有听说过尤玛索的母岛,又一轮搜索开始了,旧航海图被翻了出来,比对着商船的航海日志,我们最终确认学者尤玛索的母岛在八十二个夏天前被火山喷发摧毁。尤玛索刚好身在小岩岛,幸免于难,继续在这里寄住了三个冬天,最后动身前往大岛谋生。除了诗歌集,尤玛索的名字在其他零碎档案里总共出现了四次,两次是借书还书,一次是和其他二十三个学者联名要求修理缮写室的屋顶,还有一次是离岛的商船乘客登记。之后再没有记录,更准确来说,没有我们可以找到的文字记录
八十二年前,也就是《群岛游记》成书后第四年。我为此翻阅了《游记》,确实找到了那个已经消失的岛屿,它也许很不起眼,没有特别值得提起的风物,因为《游记》只给了它半页纸,简单描述“寒冷干燥”的气候,还有“惊人的”深水港,三面受到高山庇护,“甚至不怕海啸”。没有关于物产的记录,没有关于习俗的记录,没有关于方言的记录。尤玛索始终用大岛的语言写作,我们猜测他来自海商家庭,甚至是当权者的家庭。也许他在大岛接受教育,也许当地通行的就是大岛的语言,我们不知道,也失去了了解的途径。
我们带着悬而未决的问题返回伊坎岛——对我来说悬而未决,对祭师们来说,结论很清晰:那不是预言,仅仅是一个死去已久的学者留在页边的潦草字迹。要是真的有什么价值,肯定已经有人研究过了。如果岩浆海鸥和火山喷发有关系,为什么不把这件事登记为预言?尤玛索自己就有权这么做。再说,这个梦不是他的,我们能相信尤玛索如实转述了他那位连姓名都没有留下的姐姐吗?
自然,我着手为返回大岛做准备,但祭师们迟迟没有发出指令。当我去问的时候,他们表示惊讶,不明白我为什么仍然愿意前往遭受战争威胁的“外面”。我分辩说至少应该留一双眼睛在外岛,以便得知“鱼群的方向和风的声音”——这是本地俗语,用你的话来说就是“事态发展”,但问题在于祭师们已经不再对任何鱼群和风声感兴趣。他们盘算着等一个夏天,或者两个夏天,最多五个夏天,北方群岛和大岛总有一个会先耗尽力气。人们会起草新的协议,贸易会恢复正常,它总是会恢复正常的。在此之前,伊坎岛人应该聪明地躲在我们这个受到火山保护的小角落里,自有书面记录以来,我们都是这么做的。
祭师们没有直接禁止我离岛,只是明确告知,他们将不会提供海豚。这和禁足令差不多了,在冬季,没有海豚就无法躲开火山附近的漩涡和暗流。我又回到了家里,拒绝了父母们的劝说,带走了不多的行李,搬进了那栋没有屋顶的小木屋。
那是个孤独的冬季——不是抱怨,我自己刻意寻求这种孤独。我首先花时间清理了长在房子里的杂草,那里面真是什么都有,像个微型树林。我赶走了一窝老鼠,撬走了全部腐烂变黑的地板。久未使用的石砌火炉里有一小堆骸骨,从头骨看来,应该是一只不幸的兔子,我在房子后面的枯黄野草丛里挖了个浅坑,把这些碎骨放了进去。
接下来是各种木工活,那是辛塔爸爸的专长。我们测量尺寸,确定木板的长度和角度,然后才去寻找合适的树。那几天很冷,我裹着借来的山羊皮大衣,一个人跋涉在山脚下的森林里,用皮绳量树干,做上标记,隔天带着父亲们返回,砍下树,清理枝叶,花了三天拖走木材,又另外花了两天处理木材,修补屋顶。
《对角线构图法》第2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