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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料才踏上山腰左右,身后就屡屡传来脚步声。本来以为又是追杀者,然而来人显然完全不想隐藏气息,就这么大剌剌地尾随其后,少年加快脚步,他也跟著加快,少年减慢速度,他也跟著减慢。搞到最后少年烦不胜烦,索性放手让他跟,好在对方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怎知道身后的人竟变本加厉,竟然一面走一面唱起山歌来,欢乐的气氛与少年担忧的心情全不相符,到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忽地一个回身,长剑便往身后刺去:
「再跟著我和师兄,休怪我不客气了!」
这一剑又快又猛,好在突袭者本无伤人之意,此剑也只试探虚实,然而身后的人似乎吓了一跳,连躲的想法也没有,惨叫一声便往下趴倒──还真的是趴倒,五体投地很难看的那种,也还好他这么做了,否则一只耳朵被戳穿肯定少不了。
「果然是你!」
看清来人,少年一时馀怒未消,提起剑来又要砍,对方双手抱著头颅,窝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浑身酒水淋漓,腰间还挂著另一壶酒,在秋天寒风中瑟缩,显是适才凤凰肆里的醉汉。也不知霎怎么跟的,明明见他被困在大酒缸里,怎么能这么迅速地跟到云渡山上来?
「你想干嘛?我和师兄一没钱二没武力,什么也不能给你!你不要再跟著我们了,我和师兄已经够烦了!」
见醉汉不讲话,只是把幽深的黑眸可怜兮兮地抬起,略略瞧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少年乍逢大变,一时心中烦到极处,竟把刚拾起的长剑掷落地上,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此举倒让那醉汉一呆,总算开了口:
「呃,我只是刚好同路罢了,而且说不定你们需要点帮忙……」
「我才不要你帮忙!谁也帮不了我们!连师兄都救不了我,还有谁救得了?」
一面哭一面跌坐在地,他的师兄似也因这动作警醒过来,昏昏沉沉地辨认现场状况,林子间都是少年抽抽咽咽的哽咽:
「我……受不……了了,别,别再追我们了,师……师兄受了那样的伤,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边说边抹下成串的泪光,少年眉目本来清秀,哭起来更是惹人爱怜。蓦地一双大掌揽过他头颈,将少年的哭泣淹没在怀里。少年微微一惊,忙回过身去,只见残脸大汉倚著小树喘息,脸色苍白,一臂虽已齐肘而断,胡乱包著衣布止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抱著少年的手却依旧坚毅,望著醉汉的眼神也不减丝毫敌意:
「震师兄,你醒来了?你还不能……啊,伤口又流血了……」
师兄只是摇了摇头,单臂收紧,又夺了少年回去;似乎极不爱说话,那师兄指著林间的空地,又指了指散落树下的枯枝,似乎要少年生火。地上血迹狼籍一片,师兄的身体摇摇晃晃,转眼又颓倒下:
「震师哥!」
见少年哭叫著又要撕襟包扎,年轻瘦弱的臂浑抬不起师兄庞大的身躯,更别提止血救人,醉汉忽地柔声道:
「小兄弟,你净裹伤口血是止不住的,下臂的止血穴在肩胛附近,你循著上臂往胳肢窝摸,那儿有块经脉骨络交接处──发现没有?下死力把他困住,本来这样手臂是会废的,但如今是断臂,而非寻常伤口,血流断了也没什么。」
未及辩识指示正确与否,少年病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当及依言为之,果然血流渐止,那师兄纵然脸色苍白依旧,神色已较适才精神许多,虚弱间瞥过头来,朝醉汉看了一眼,便自掉头走向林间,竟是俯身拾起树枝来,少年也忙赶过去帮忙。
「你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硬要跟著我们?」
拖了断残木在火堆旁坐了下来,总算火堆在三人手忙脚乱下堆叠起来,醉汉出言相助有功,少年对待他的敌意不禁也少了许多,只独臂师兄仍旧捉贼似地望著醉汉,在火堆旁假寐著休养生息。夕阳落入城另一头,林间隐约几声鸦啼:
「我以为像你们这种名门子弟,在要求别人介绍时都会介绍自己的。」
醉汉微微一笑,少年略为一呆,只觉那笑容甚是温和,却隐隐有股叫人不得不从的魄力。比起适才凤凰肆的丑态,除了消极顽赖的气质依旧,竟是判若两人:
「我是……在下是蓬莱山『风云』座下,亲传八弟子六座,名唤『凌巽』,那位是我师兄,凌震。」
此言一出,醉汉露出惊讶的神情,忽地打量少年两眼,复又笑道:
「原来如此,你是『风云』的人?就是那个斩奸除恶、所向无敌、望风披靡、坏蛋见了跪地求饶的蓬莱山『风云』?」
虽然尽是称赞的成语,少年却觉得他语气中隐隐有股酸意,不禁微微一颤:
「是……是这样没错,不过……」醉汉摆了摆手,似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笑容又温和起来:
「不,在下久闻蓬莱『风云』大名,传说风云大小弟子本都是孤儿,承蒙恩师收养,在门下拜师学艺,是故皆以恩师之姓为姓。十多年来人饥己饥、人溺己溺,定纷止争不取分文,连官家都敬三分,在下一向钦慕得很,忽然碰见有点惊讶罢了。」
听醉汉这样说,反倒换少年赧然起来,担忧地又望了凌震一眼,抚首道:
「这、这个,我……我没你们说得那样伟大,说来惭愧,纵使身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弟子之一,功夫却是最不灵光的。寻常耍把式的江湖卖艺兴许都比我强些,要不是如此,震师哥也不用为护我伤成这样……」
说到此处黑眸一阵泫然,醉汉真担心他又要潸潸泪下,好在凌巽吸了吸鼻子复又笑道:
「我洎小体弱多病,师兄弟练武我也只能在旁边乾瞪眼,师父怜我才收我做座下弟子,小时候一发起烧来都是三五天,就是寻常受了风寒也要咳个没完,师父常笑说那有人这般咳嗽法,不承我连肺都咳了出来,」
笑容中带点自嘲,醉汉仔细一看,凌巽果然不比武道中人应有的健壮,身材修长,皮肤略显苍白,印堂处隐隐一团黑雾,显非长命之辈,于是不敢应声,只听他续道:
「每回高烧病得死去活来,师兄都有要紧事,论理也不能一天到晚守著我;所以师父从小指派了震师兄做奶娘,中暑了他背著我闷汗,著凉了他熬鸡汤喂我,就是失神跌跤了、摔伤了,也是师兄著我安慰上药。每回退烧了睁开眼,守在床前的总是他。」淡淡一笑,清秀的颊更增光华:
「旁人都怕他那张脸,但对我来说,那恰是世间最令人安心的一张脸。」
回首凝视凌震右半脸颊刀伤,凌巽神色越发温和,目光移到断臂时却又一沉。秋风晚凉,牵动少年病根,他低头咳了两声,忽又想到了什么似地抱臂道:
「除震师哥外,其实还有一个人常照顾我。」
见凌巽神色有异,竟是没再说下去。苍白的颊悄悄飞红,少年羞态不会为别的,醉汉微一踌躇,语气多了几许调侃:
《五占本纪 行走的树叶》第8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