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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和我提这件事!我有什么屁血统?难道你要我叫那个干了我娘一炮便远走高飞,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狗父亲?」打断素问的圆场,白术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声声咬牙切齿;
「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盗跖,以什么眼光蔑视我们的故乡!南疆大大小小上百乡城,上皇却将他封给连爬山也会跌倒的皇子,听说因为盗跖抗争日久,据说这几日还来镇压呢!乳臭未乾的小子安上什么滇王称号,便可主掌这片自己也未曾踏上的疆土。他在千里外寝宫望地图上随手一画,划去多少流离颠沛的家庭,多少亲人朋友的灵魂……」
或许是过于激动,白术有力的臂助势往药台上一挥,空坛弹落,黑陶跌得分崩离析,碎片散落一地。少数几片迸到始终呆坐角落的女孩身前,环抱墓碑的手终于有了动作,却是伸手捡拾陶片,彷佛试图将崩坏的某样事物破镜重圆。
「小姑娘!小心割伤手,阿术,你也真是的,忒地不小心,你打坏素大姑娘多少药罐子啦?」见女孩看著碎瓮发愣,犀牛角赶忙拍掉差点割伤的小手,收拾起残局来。
「阿术,我知道……可你总要活下去,人总要活下去。爹爹和辛夷都不在了,但吊脚楼得活下去,我需得活下去……」安静地搅动黑缶里的药汤,素问俯首尝了尝味道,差指再添了几味:
「我不想作战,我只能补救;你看飞燕……即使到了这步田地,她还顽强地延续著生命,阿术,你无法靠流血替她争取什么,但身为医者,我可以用这双手多少弥补些什么。」
接过犀牛角手上的陶瓮碎片,素问小心翼翼地分门别类,破碎的容器略复雏型,她尝试重新拼凑,捏紧陶片的五指却微微发颤。见状忙夹手夺过,独眼大汉对她摇了摇头:
「素大姑娘,你手还不大灵便,这种事情就别做了,坏了就坏了,明日洒家到隔壁村去采替你采买些便是。」
素问一语不发,只是望著自己掌心发愣。见眼前碎片清理殆净,名唤飞燕的女孩再次切断对外联系,双手拥紧墓石,退入角落的阴影里,白术张口欲言,似想辩解什么,看见此情此景却又喉咙一哽,女霸王的气焰顿时馁了下来:
「飞燕……真是可怜,我和葛根在芍药村残骸里发现她时,她就这样抱著墓碑,一动也不动,既不哭又不闹的,大约是太难过,所以反倒傻了罢……」忆起当初,单纯的脸上油然一阵欷歔。
「除了自己叫作『华飞燕』外,这小姑娘什么也记不得了么?」
将碎片聚成一堆,犀牛角毅然往外一丢。
「她不单是记不得,连说话也不会!她的名字,还是从衣服搜出的香包上绣的,否则连她姓啥名啥也不晓得……葛根,好,我知道是你找到她的,乖一点,我在和大姑姑说话好不好?」
安抚再次吵闹起来的葛根,忆起胖男孩的遭遇也相仿,南疆不少多少孤儿也相仿,白术抿唇叹道。
「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这小姑娘没有名字,我就又可以用药草替她命名,我老早就想要叫她半夏了……」
突然插话,提起药草,素问再次把适才的沉重抛到九宵云外:
「不过茯苓也挺好听的,等一下,桔梗、泽兰、紫菀还有川芎都很不错,又适合可爱的女孩子,啊,真希望我的身边充满著药草般的少女……」
先不论「药草般的少女」语焉不详,白术非常确信,假如素问有一天能够统治上皇,那么路上必定充满叫白术的男男女女不说,恐怕皇禁城也会给改建成药草园,她与其父对白芨山村民最大贡献,就是以药草替许多无怙无恃的孤儿以中药赋予称呼。好在屋内众人多对素问的行迳习以为常,默契十足地忽略了她的幻想。
「总之在尼杭节日前,我和弟兄们会再往城里一趟,探听点消息,顺道带点好料的回来;白大姑娘,你和孩子们便尽管宽心,我犀牛角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得白家吊脚楼周全!」
重重一拍胸脯,独眼大汉的神情宛如骑士宣示为女士奉献一生,油然戆直的忠诚。
「什么保护,我看大叔你别三天两头劳烦素问姑姑才是真的!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没给北方狗弄得家破人亡,也给白芨山寨吃垮了。」重重在大汉肩上捶下一拳,白术转颜又笑了起来。
「你这小女娃,好歹给你爷爷我留点口德好么?怪了,你哥这骄傲的小子好歹也敬我声前辈,阿芷更是礼数周到,活著的时候大哥前大哥后地奉承我,生出个女儿长幼倒全反了……」
噗咻,一老一少正斗嘴得热烈,怪异的声响却从置于炉上的药缶传来。陶制碗盖上下颤抖,难闻的气味随即弥漫斗室,山雨欲来,白术警戒地站起身来,这才想起素问正在煎药。
「素问姑姑,你刚刚说那帖方剂里……有硫磺?」白术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
「嗯?对啊,硫磺性暑,微量可以袪寒,且有温肾壮阳、清热解毒的功效,所以我……」素问一脸理所当然。
「……你把那些药材和硫磺放在一起?」汗水滑下白术脸颊,一股寒意冒上心来。
「还用问吗?除了方才提的泽兰、芸香、牡丹、硫磺,诱发药效,阙补阴虚,那是一定要加上几两芒硝……啊!」
连回头都来不及,药缶愉快地随火苗冲破吊脚楼屋顶,轰隆一声,一代中医白素问的住所第一百五十六次惨遭毁灭。
第二帖续断
◇◇◇
2
气候一日日转凉,西风呼啸地在白芨山顶宣布转向。
盗跖位处南疆,此刻北风已在皇禁城卷起漫天堆雪,深处山间的白芨村却凉爽如秋,一改平素的燥热闷湿,家家户户纷纷敞开门户,迎接得来不易的几天小阳春。
「我真是服了你耶,素问姑姑,我知道你生来少根筋,但是你偶尔可否为生命安全著想一下?」
或许白家吊脚楼是唯一的例外。「吊脚楼」是盗跖特有的建筑型制,因为一面是悬空而建,所以空气格外流通,南疆山区里的屋宅多类此而筑;而被当地人称作「美人靠」的长板靠背依在栏边,腐朽木材散发出古意的气息。不难联想有位头戴绣帽,长发散肩而轮阔深邃的南疆美人倚在椅上,一面挑花刺绣,一面远望寸草不生的石田等待情郎。
宁静似乎永远与这茕茕独立的陈旧建筑无缘,本应宁静的初冬晌午,吊脚头的架阁上却传来阵阵叨念声。男人被迫从睡眠中苏醒,初睁眼不记得自己为何来到这片陌生的天花板下,好半晌才回想起某些恐怖回忆:药草、白衣,还有爆炸……害得原本便重伤的他多昏迷了两天,模糊的视线循声在室内搜索,一高一矮两抹身影随即映入眼帘。
「我不是故意的嘛,根据病人的情况,最妥贴的方剂本来就是那帖,谁记得硫磺和硝石加在一起会爆炸……」
相对于叨念者的气焰,在药台前忙录的少女显然心虚许多,男人想起来了,那是伪装成白衣菩萨的病人杀手。
《五占本纪 行走的树叶》第25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