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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宋时、桓凌两人当朝出柜后能立刻请假回家,可绝大多数被迫见证此事的人却没有这样的条件,仍得回部院当值。
当然,此刻他们也有许多话要寻人说,且舍不得告假回家呢。
除了还在培训中,不能参加朝会的庶吉士外,站了早朝的众臣们都投入到这场师兄弟变契兄弟的热议中:
看过《宋状元义婚双鸳侣的》的便细细剖析杂剧中桓、宋二人的关系,推测剧中赵、李二生经历中有多少是影射他们俩的;背过《福建讲学大会笔记》的则一句句解读宋时的理学带着多少桓凌的影子,他如今所讲的“大气论”“行先知后”与前论的异同,因何生出这等差别;手上有《白毛仙姑传》的则拿出来从头追究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何时起由兄弟变成爱侣的;而那些打羽毛球的更不消三猜两猜,就能断定这是他们传情之物——
虽然“宋三元亲制”的羽毛球没像鸳鸯尺般有千里寄情之功,得桓佥宪亲自定名,可是它的打法却是两人一对一的打。那羽毛球飞起来又正往人手上的拍网里钻,岂非是寄寓着甘心自投对方心网之意?
心如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那对师兄弟从来光明正大地传情,惜乎天下人竟都没猜透他们的心思!
今日大朝在殿内殿外站着的官员无不议论这对大郑朝乃至前面历朝都未有的、当廷剖白关系的爱侣,连吕、张两位阁老也不能免俗——
桓宋二人正是他们的弟子,还都是寄予厚望的弟子,张阁老更拿宋时当了衣钵传人,今日殿上这场闹下来,他们对二人的前程已是十分悲观了。
这世上哪儿有公然断袖的首辅!
他们大郑朝又不是大汉朝,满朝君臣都“内宠外宠重复重”,好什么也不耽误做大司马;如今却是讲究道学风气的,他们要断袖私底下断断也就算了,怎么能闹到朝堂上来?
少年人办事不牢靠也罢,桓首辅明知道孙子是个断袖,不好好替他们遮护住,还要将这个孙子拿去联姻,又弄得不谨慎,以至让人参奏到天子面前,实在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首辅次辅为了四辅“几事不密”而满心惆怅,四辅桓阁老却比他们还惆怅。
那两位老大人还只是学生出事,他却是被亲家背后插刀,又加上亲孙儿当廷自陈是断袖,他们家的前程一下子塌了一半儿,他这把年纪却还要承受重重打击……他前半生步步筹谋,好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却是做了什么孽,竟忽而落到了这一步?
罢了,先将那封替马家辩白的折子烧了吧,只当他一片好心错付流水!
他愤愤地要来火盆,亲手将那奏折拆开,一页页焚烧那些耗费他一夜心血的文字。
才烧了两三张纸,外头忽然通传周王来见,他来不及收拾,周王已推门而入,恰好看见他在焚奏章。火苗已将纸页舔出大片黑黄焦炭,残纸间“千头万绪,皆经尚书之手,或有一时未能周全者”之言却尚能辩认出。
周王年少,目力极佳,一眼便看出那是给他外祖辩罪的奏章,再看桓阁老神色颓然、心灰意懒的模样,连忙上去扶住他,叫了声“老先生”。
桓阁老连忙起身行礼,因深知火盆里烧的东西已给周王看去了,掩饰也来不及,便索性照实说道:“今日朝上,实非老臣不愿替马大人辩白,只是被人弹劾在先,有心无力。”
周王叹道:“老先生不必说这话,小王来此也非为了外家之事,而是今日早朝上所见……”
他踟蹰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好。桓阁老倒是比他受打击受得早多了,金殿上这一场官司还不如马家背叛来得锥心,尚能忍着痛说:“殿下亲眼所见,复有何言?那不肖的孽障早与宋编修有情,他又没了亲生父母,老臣从来也管不住他,索性随他去吧!”
事已至此,他就算倾尽江海水,还能洗得清孙儿当廷承认自己断袖之事么?
周王扶住他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说道:“老先生莫恼,此事……也没什么要紧。父皇圣明,又岂会为他二人一点私情而舍了得力的臣子不用?先生且看今日殿上父皇并无申饬之之语,便知圣心如何了。”
他倒不是为马家的事来寻桓阁老,而是为了宫里的元娘。
早朝时他听宋时当众说出桓凌对他有“求凰之思”,便想到桓宋两家订婚多年,桓元娘却在出孝时忽然退婚入宫之举。再联系元娘这些年对宋时的态度,心下不免猜测,正是因这两人有私情在先,两家婚事不能成就,故而桓家才送女入宫参选王妃……
若果然如此,便难怪元娘对亲兄长也有些怨怼了。
如今这两人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私情,此事若叫元娘知晓,她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他早上便叫内侍传旨重华宫上下不得传入半丝外朝消息,又特地来见桓阁老,就是想请他帮着隐瞒下今日之事,不要叫元娘知道。
桓阁老自然也想压住家丑——虽然满天下人都要知道了,他亦是不会亲自写信告诉孙女的。
两人都是一般心思,自然说得相投。周王劝慰了桓阁老几句,又往母妃宫里求见,说了桓阁老本来有意回护马家,却被御史弹劾伤心之事。
他虽然不爱争权夺利,可毕竟生在宫中,一眼便看得出是那些御史背后的推手。而他都能看清的东西父皇自然也能看清,外祖父今日只顾泄一时之恨,既得罪姻亲,也难免惹父皇嫌恶,于己又能有什么好处!
外祖父当初也是个能以文臣之身领兵出战、在关外修筑卫城、边堡护卫大郑的英雄,怎么如今就变成了这个汲汲权势的样子?
就因为他是皇长子,因为他长大成亲了,能解到权势了……那他还宁可自己只是个依偎在父皇膝下的小儿,纵然无权无势,至少能安享天伦之乐。
他将自己的意思告诉母妃,叫母妃劝外祖放下权势,别再使人弹劾桓凌,更不要迁怒桓阁老,无故伤了人家的心。
兵部之事也是官场积弊,他父皇不会将罪名都落诸外祖身上,至于那些任事不力的将领,还都罪不至死,老老实实地该领什么罚便领什么罚,不至于牵累马家。若一味折腾,再闹出今日朝上这般乱象,惹父皇动了真怒,马家也不一定承受得起。
贤妃叹道:“还不是桓家小儿先不容情的?他妹妹嫁在宫中,咱们两家也算姻亲,连桓老先生都肯为你外祖说话的,怎地他查案时就不知手下留情些儿个?你外祖捎进来的信中说,马诚等人在边关也是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不曾见他不满,却是到敌兵攻城的紧要关头突然翻脸,扣下他们——”
若是给他们迎敌的机会,说不定也能赢呢!
她抱怨了一阵子,又问周王:“你外祖与桓家已闹成这样,桓阁老心中也不免生隙,你可当真不愿离婚么?趁着那桓家女儿还没孩子,干干净净地断了,若有了孩子倒不好处置……”
周王别处事事听母亲的话,唯独于这王妃身上咬得死死的:“母妃不可。元娘既无过错,她兄长又是代天巡狩,只查边军弊病,不是故意为难马氏,我若为这事就休妻,我成什么人了?父皇又会怎么想?”
劝得他母亲不再动休弃之念,又贴上去撒着娇求她:“儿子如今成日在外办差,元娘一个人在宫里,无人倚靠,全凭母妃回护,望母亲多关照她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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