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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俭死后半年,地震不断,但所幸洛城内死伤不多。木制的房子本就不易砸死人,加固之后更是稳定。然而宦娘却还是心惊胆战,总觉得后边会有更多劫难。
果然,在裴俭死后两年,天降大雨。雨中并无什么致使人变异的东西,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雨水。然而这雨一直不停歇地下,之前做的防洪准备全都无用,洛城地势较低,没多久便被淹了个完全。城中百姓,或是被洪水冲散,就此失踪,不知生死,或是溺毙而亡,具具肿胀的尸体漂浮在污浊的水面上,五官都被泡泛了,便是亲人见了也认不出来。
宦娘与徐平因着有备下粮食,还有木舟,勉强求生。只可惜木舟很小,他们一家四口不能完全做下,只好两个大人坐在舟里,另拿绳子,将洗澡的小木盆拴在舟边,舟里放了两个孩子。两个儿子觉醒异能后很是兴奋,时不时地便在爹娘面前卖弄,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看着眼前惨景,一点卖弄的心情也无。
徐平面上平静,可宦娘曾经在夜半时分看过他默然落泪。他低垂着头,哭的一点声音也没有,眼圈通红,可口中还能照常应答,甚至还能轻笑,若不是宦娘偶然偏头,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徐平也是会哭的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徐平的胡渣冒了很长,眼角眉梢疲态尽显。宦娘为他梳理头发时,甚至发现他已华发早生,可却只是轻轻拔了,没敢告诉他——他才二十出头啊。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可雨却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小舟带着木盆,漫无目的地飘着,目之所及尽是灰黑色的浊水,以及微微露出水面的房屋和枯树。宦娘不是没有想过催生树木,令它长得极高,一家人住到树上去,可是她忍饥挨饿,状态不佳,无论怎样集中精神都只能令那树木长成正常高度,再难突破。而且这异能的时间也不是很长,顶多一个时辰,那树便又恢复了原状。
天愈来愈冷。徐平将狐裘等厚些的衣物都给了孩子,自己和宦娘则仍是衣衫单薄,有时甚至冻得唇色发白,浑身发抖。
有一天,风骤雨急。连接木舟和木盆的绳子竟被吹得断开,宦娘一回头,便见那木盆顺着河流飞速远走。她甚至还来不及使用置换异能,木盆便已没了踪影。
支撑宦娘努力活着的,唯有徐平和一双幼子。幼子失踪,宦娘的心生生被剜去了一半。她哭的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徐平却意外地冷静,拿胡渣扎着她的脸,安抚她道:“没事的,我们的孩子有异能,一定能够顾全自己。前两天他们不就自己找来东西吃了么?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有一天,一定会和他们再次遇见。”
“他们才五岁,哪里能顾全自己?”宦娘趴在他肩上泣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的异能越来越差了……不然只要我找东西一换,他们便会被换回我身边……”
“宦妹再怎么不好,也比哥哥这个没有异能的人厉害。”徐平抚着她的后背,“你要好好活着,活到和儿子们重逢的那一天。”
水位愈升愈高,他们漫无目的地漂着,食物越来越少,遇着的人也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他们漂到了一片空无一人的流域,而他们也一点食物也没了。
饥寒交迫,多活一息都是煎熬和痛苦。
二人在船上交欢,直至力气殆尽。因不愿死于寒冷和饥饿,他们紧紧拥着,弃舟,翻身,投入了水底。愈沉愈深,宦娘的意识愈发模糊,只听得徐平笑着在她耳边说道:“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奈何桥上一起走,来生我们还是夫妻。”
宦娘缓缓笑了,轻声道:“奈何桥上一起走,万一投做了兄妹可怎么办?”
徐平叹了口气,眼睛却是笑着的。
“管它兄弟姐妹,总之我认定你。”
影影绰绰间,他们看见了沉眠水底,空无一人的城池,刹那间,城中忽地满满都是人,热闹非凡。宦娘好像看见了十一二岁的自己,因那个黑袍少年救下了自己,便拿了针线,给他缝补衣裳。徐平仿佛也看见了,便是那时,他莫名心动,想要让那个小姑娘,给自己缝补一辈子衣裳。彼时缘起,终成生生世世的执念。
天越来越冷了,流动的水结成了厚厚的冰层。纳玛象和剑齿虎走过冰层,半透明的冰层下,隐隐约约似有人的尸首漂浮而起,面容早已被水泡的模糊。一只小象抬足,想要俯下脑袋去细细探看,可却忽地听到了母象的叫声,知道是人类又来攻击了,连忙拔足逃跑。
十多年前的那场浩劫,整个大陆都被水淹没,唯独国之西方及北方,因着都是荒漠,地势较高,倒是没有被淹,只可惜那里也不曾住人。统共算下来,幸存者不满十人。
刘幸就是其中之一。
他对自己的“幸运”很是无力。妻子代玉儿怀孕了,可却带着孩子一同溺亡了,他的“幸运”,没有分给妻儿半分。他因为过度悲伤,骤然失声,成了哑巴,可到底还是侥幸活下来了,同时还捡到了两个男童,细细一问,竟然是那沈宦娘和徐平的一双幼子。
老大不爱说话,漂亮得像个小姑娘,但异能很是厉害,性格也很冷静。不过刘幸知道,他常常躲起来偷偷地哭。老二倒是活泼得很,聪颖懂事,但也爱哭,常常因想爹娘而哭,老大常常安慰他。
刘幸带着两个男孩过日子,硬生生地挨到了冰川覆盖大地的时代。因害怕冰川哪日又消亡了,洪水再临,刘幸带着两个孩子随着其他幸存者,打算一同迁徙到了北方稍高的地方。那里原本是沙漠,如今也开始长草了,住人很是合适。
其他的幸存者里,有的是本国人,也有皮肤黑的、头发金的异邦人。大家言语不通,基本只能靠肢体动作、表情交流,不过时候久了,彼此也会说些对方的简单语言。
可惜刘幸是个哑巴。他看着韦冕和沈清都能和异邦人正常交流了,自己有些眼红。
刘幸不怎么识字,幸存的其余本国人也识得不多——谁让从前的国家虽然重文轻武,可是却凭出身任命官员呢?文字成了有钱人的消遣和乐子,对于穷人而言,却是一点用也没用,所以穷人们也不愿意费时间去学。识字的权贵一个也没能活下,对了,韦冕和沈清勉强算是小权贵,可他们五岁便离了爹娘,会的字还不如刘幸多呢!
到了北面草原后,他们决定重新创制一套不管哪国人都懂的文字,以记述他们的事情。韦冕和沈清兴致勃勃地拿石头在山洞的壁上刻着新学来的汉字,那些字和画并无两样。
韦冕静静地画了四个人。爹,娘,自己和弟弟。沈清跟着画了一个大大的方块,因为他画艺不精,实在不会画城池。
刘幸望着小家伙,又望了望山洞外的世界,不由得径自出神——后人会来看他们在壁上刻下的字画吗?会有人知道这一段历史吗?王朝更迭,帝王将相,最后都长眠在冰层下的海底。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却竟从此无人知晓。
《末世闺中秀 宋昙》第9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