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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像一次普通旅行,简直令人惊讶,仿佛北方战船从没有来过,仿佛过去的几年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贸易站都还在,而我们只是短途停留的小商贩。我以为至少会遇上某种意外的漫长磨难,我和你将会被迫调动某种隐藏得很深的智慧去解决,就像——对,我知道我经常说这句话,因为我就是被叙事诗浇灌长大的,各式冒险故事就是我的坐标。人们不应该怪我经常拿自己的经历对比诗歌。
当日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北方士兵戍守在村庄入口,这座村庄以前想必没有专门的“入口”,因为木栅栏看起来很新,歪扭地截断了一片小麦田,而且做工很差,好些草绳已经松脱。你一点也没有减慢脚步,走过士兵身边的时候,还说了句“早上好”,那个没睡醒的守门人咕哝了一句什么,忙着研究从鼻孔里挖出来的恶心东西,甚至没有看我们一眼。我快步跟在你后面,思忖你的镇静来自哪里。
双子岛的通用语言和大岛相差不远,除了岛的最北端有些难懂的地方俗语,其他都仅仅是重音和语序的变化。令人略感为难的是,他们使用一个人的职业作为敬称,敬称属于姓名的一部分,不是不能省略,只是会显得非常奇怪。阿沙尤给的地址无人居住,从覆盖窗洞的藤蔓看来,已经空置超过一个夏天。而我不敢向岛民询问术士的去向,因为我不确定该不该使用“术士”加“名字”这个结构,万一这位民歌研究者目前以渔民的身份隐居,我可能会把他置于危险之中。
你说我们应该敲邻居的门,这句话刚讲完,对面小木屋的门就打开了,好像住户一直在偷听似的,一个男人探出头来,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助。他的样子不太寻常,你当时有留意到吗?就好像他身体的不同部位分别属于不同的年龄。头发浓密蓬松,像是刚成年,眼睛明亮,脸却布满皱纹,连脖子上也有。手则是一双农夫的手,粗糙,有力,血管在皮肤下鼓突起来,就像里拉爸爸的。
“我们想拜访您的邻居。”我回答,避开了名字。
看不出年龄的男人撅起嘴唇,好像尝到什么令人不快的味道,盯着我烫伤的手:“那是怎么回事?”
“意外。”
“热汤?还是热茶?”
“我不认为这和您有关系。”
“看起来很疼。要是不想失去这只手,保持干燥,不要弄破水泡,懂吗?”他说,冲弃置的木屋扬了扬下巴,“术士阿伽农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你插嘴。
“被水母蛰了,好几个夏天之前。”
我看了你一眼,你也看着我。如果不是情况如此糟糕,我可能就当场大笑起来了,阿沙尤想出“水母”这个代称的时候,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朋友的死因正是这种柔软的小东西。然后,赶在那个男人关门前,我问我们能不能到已故术士的家里看看,带点什么纪念品,又或者说证据,转交术士的朋友,药剂师阿沙尤。
好几天之后我才知道你以为我故意编排了这段话,把阿沙尤的名字放出来,观察对方的反应。谢谢你高估我,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思考什么策略,我是真的打算到废弃房子里转一圈,也许拿几本旧书。我不敢声称“要是没有这句话,事情将会大不一样”,但至少,它引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转折。
那个年龄不明的男人盯着我们,眼睛一眨不眨,没有关门,也没有走出来,更没有邀请我们进去。我也盯着他,就像人们盯着肌肉紧绷的丛林狼,既怕它扑过来,也怕它跑了。这位“邻居”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仿佛也变得不一样了,更柔和了一些,音节失去了粗砺的边角。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种“边角”本来就是一种伪装。
“你们不是从这个岛上来的,对吧。”
我和你一起摇头。
“到里面去。”
我们站着没动。
“进去,快。我就是阿伽农,你们还没想明白吗?”
当然没有,这并不是什么一瞬间能“想明白”的事。我们挤进昏暗的小房子里,像海盗交换赃物一样交换消息。确实有人被水母蛰伤死去了,但不是术士阿伽农,而是他的渔民邻居,就在北方战船突袭的前几天。察觉到议会被占领,港口全部封锁之后,术士马上搬出了自己的木屋,躲到死去的邻居家里。
“顺便顶替了他的身份。”你说,并不是在提问。
“北方人逐户敲门‘清剿’魔法,我把穆塔的尸体抬出来让他们看,声称术士已经死了。士兵不太相信,把住在附近的岛民都找来辨认尸体。我很害怕哪个人会戳穿我的谎言——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我,你明白的,但是每一个人都告诉北方人,‘对,这就是阿伽农,他死了’。我差点站在那里哭起来,差点,没有真的流眼泪。渔民议事代表和我一起挖了个坑,把‘术士’埋了进去,自此之后,我就是‘渔夫穆塔’了。”
《尺规作图法》第3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