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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禨没有答他,沉默地走了出去,这一走便去上了马,得得儿的往外跑。
马儿扬灰抻土,巡营的德塞正好经过,扭头疑道:“那是谁,去哪儿。”
“我们阿哥跑没影了,怎么办呀。”伺候胤禨的小张子像见了救星:“您想想办法,不然回去没法跟太皇太后交待!”
打猎总归是年轻人的事,年迈的苏麻留在宫里伺候,这大半年来,胤禨还是很得她喜欢的。两位老太太总觉得他很乖,很听话,却想不到倔起来是这种模样。
一口气穿过林子,胤禨来到荒芜的峭壁旁下了马,仰天尖叫。
他真想跳下去。
多年来,有多少痛苦都压在心里,快把他憋疯了。从不敢说,不能说,再到不想说,他已经习惯阴郁。他把自己封闭起来,用虚伪的面具来保护自己,像生长在玻璃瓶中的花草,虽然接触阳光却和它隔离,它只能长得很怪异,也许会很快枯竭,因为没有根。
也许,自从降生的那一刻,这就是他的命运,可是这命运,胤禨从来都没有接受。
他忍耐它,但不仅是忍耐,他要与它博弈,他也想赢。不但想赢,他还想终有一天能够成为真正的强者。
德塞也有过这样的年纪,少年的心是懵懂和激进的,满含着自负和天真。然而胤禨却打破这一观念。他比任何一名少年都要复杂。想想曾经在这布库房中胤禨曾以装睡逃避,如此善于自保,工于心计的表现,所思所想已经跳出了界限。
他的早熟得令人惊骇,终于天意垂怜让他站在最高的山头,让太皇太后成了依仗,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反过来巴结了,可是总有一些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他常常会贪恋地想,承祜和保成何其有幸成为皇后的亲子,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我有哪一点比他们差,为什么我就不能成为皇额娘的亲儿子。为什么我就该一出生就没有额娘,为什么我的皇阿玛不喜欢我,为什么人们都说我是灾星,为什么我要被养母当成“棋子”,为什么她要自杀,到最后一刻还要说那些话?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都觉得我错了,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还是我上辈子欠下了还不清的债?我不要连累你们,我不要欠你们,你们更没有资格嫌弃我,恨我。我不单纯,都是教你们逼的!
可惜的少年藏了太多秘密,无人可以倾诉。因为他不敢。它是变态的,变态到常人接受不了。它像一只奇异的野兽,把胤禨的心咬得奇形怪状,已经不属常人所能拥有。
人前驯如羔羊,人后厉如豺狼,这样颠倒的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还能撑多久?
他总是免不了会想:都看不起我,笑话我,心里都恨我,是不是我死了,你们才能满意,一个个出事都是我克的,是我克的吗!
只有越来越多的暴力可以发泄,只有疼痛可以减压。可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能够解决问题吗。
不行,要救他,没人开导会毁了的。德塞带着一队侍卫追过来了,却不敢靠近。
黑黑的天幕下,远远望去,这孩子离峭壁的边缘不是很远呢。
“你们过来试试。”胤禨掏出匕首,威胁地径自向后退。
遇到解不开的了,竟能疯成这样?众人惊惶不知所措,德塞忙向身后道:“你们都滚,快滚!滚回去!”
“你也走!不许带人来!”胤禨看他们害怕得连滚带爬,急躁的声音再也假装不了,他被激得戾气满身,双目猩红地对着德塞:“谁让你来的,你也滚开!”
“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办?”德塞远远地站着,抓紧马鞭,掌心已被勒得通红,气得骂他:“傻小子,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这样!啊!你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办!我一定给你办成了,你给我回来!”
“你给我办,你知道我要什么吗?我要的,谁也给不了。”胤禨已是失控,一声嗤笑后斜睨着他,突然觉得所有创痛喷涌而出,竟不管后果直接嚷了出来:“我说我想当皇额娘的亲儿子,我恨那些人,他们装模作样,他们假透了,他们说喜欢我,只是想利用在太皇太后那儿得到更多的好处!当初是他们逼得我只有自己爬上去!都说我是灾星,我欠他们什么样了,只有皇额娘疼我,可她受的委屈,我受的委屈,他们知道吗!我恨皇阿玛,我恨承祜,他们是皇额娘的负担,什么都麻烦她,他们只会高高在上指使别人坐享其成!我讨厌太皇太后不停地试我,我讨厌保成自以为是的样子,我讨厌他以为是我的靠山,我讨厌他可怜我,我恨不得他们通通消失!所以我必须足够强,我要成为皇额娘唯一的依靠,只有我能保护她,可以吗!我讨厌他们,我要他们通通消失,可以吗!”
第一百章当头棒喝
-第一百章当头棒喝
大逆不道。任是谁听了这番话也要觉得大逆不道。可是谁能回应他呢,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里,阴暗的心思如一粒石子,只能被抛入深渊。
只有唯一,才是最好的,有了比较很可能就成为替补。
亲生与非亲生,即便芳儿毫不计较,那些外人总会想。越孝顺她讨她的喜欢,在这些人的眼中就会愈加成为巴结。长期在他们的目光中活着,已经扭曲的心变不过来。可怕的念头不管怎么藏,它都无法消失。
幸好,在被它逼死之前,胤禨终于解脱。秘密犹如长了牙的怪物在咬心,在它被说出来的那一刻,突然这头怪物就软了。
痛快!当泪水再度肆意纵横在脸上,胤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渴盼这一刻太久,没想到它真的能来。它来了,是害了他也救了他,是救了他也害了他。
痛快了,可是结果呢。是以大不敬之罪被处死,还是被当成疯子万劫不复?胤禨闭着眼睛等待,激动得双拳紧握。为了这句话他即将失去所有。仿佛慨然冲出牢笼的困兽,这是勇猛的代价,这个本就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是他的死敌,而今,他已经把它放出来,就要做好跟它搏斗的准备。
也许会被德塞骂死,也许会被他出卖。管它的,死就死吧。说不定,玄烨会亲自来审,到那时,他更可能把这些心里话毫无保留地骂出来,求个大解脱。
风起了,比刚才更迅捷,周围的草丛传来沙沙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被想象激励得满面通红的胤禨还在等,而这刻,德塞却不说话。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却终归没有勇气询问。
勇气已经在刚才的瞬间用完了,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和后悔。
他的嘴唇开始发抖,他的手也在颤。除此之外,他更觉得羞愧。他就像趴伏在树叶上的小虫子,感受狂风和暴雨的力量,战战兢兢。从不怕死到怕死,也不过这么一会儿,贪生是人的天性,他抗拒不了它,也改变不了它。
德塞继续等,等到他开始往前走,刚才信誓旦旦要自杀的胤禨反而虚软无力。
《康熙和赫舍里的言情文》第14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