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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摆着的欲迎还拒让苻长卿勃然大怒,但他当着众人不好发作,只好将牙根咬得死紧,半天后才冷冷开腔:“既是殿下盛情相请,岂容你托大拿乔,出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屏后人影起身轻移莲步,终于绕过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而这一次光彩照人的露面,饶是曾经见过安眉的苻家子弟,也不得不惊艳。
但见杜淑乌黑蓬松的头发经过兰膏润泽,松松绾出一把堕马髻,娇慵地垂在颊边,衬得人香腮如雪;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妆点着一朵朱红色的杏花,罥烟双眉舒展风流,明眸顾盼时,睫毛像蝴蝶扑扇的小翅,忽上忽下眨出夺目的艳色。
源自胡族的美丽直白而强烈,她没有汉家女子的矜持,却仍是将团扇举起,又借着鬓边金钗流苏的掩护,偷眼觑视满座宾客,最终将目光落在一位客人身上——那陪在显贵身边却依旧磊落出众的人,正是季子昂。
他并没有主座上的客人富贵,可浑身流露出的气质却异常吸引杜淑——这份悸动非关风月,而是一种发现同类的欣喜。仿佛暗夜里擦亮一星半点的火光,在眼神交汇时,能从心底窜起一阵阵酥麻……机敏的季子昂当然也收到了杜淑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美丽的胡姬,心底有些纳罕,似乎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萌生,摸不清道不明,却确然使人着迷。
杜淑察觉到了季子昂的目光,团扇下的唇角微微勾出一丝笑,将明眸偏移开去。这时她仰头望见苻长卿墨黑色的双眼,于是她将团扇移开,带着无畏的笑意,坦然承接他的怒意。
“苻郎不喜欢我抛头露面?”当一场虚浮的盛宴尽欢而散,杜淑摇着团扇,在白露园里望着苻长卿笑,“此刻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今天你这样刻意矫饰曲意逢迎,我当然要有所怀疑,”苻长卿冷冷盯着杜淑道,“希望你见好就收,免得给以后惹出什么麻烦。我已经见过她的魂魄与那棵槐树,你对她的某些说辞,我不追究,不意味我不知道。”
杜淑听他这样说,脸上露出些近乎顽皮耍赖的表情,低下头笑道:“我可没别的想法,不过假使能让昭王对安姬青眼有加,今后还有谁会看不起她呢?对不对?”
“我不需要你做那么多,”苻长卿不为所动,对目前有些超出他掌控的杜淑,隐隐觉得受到威胁,“还有四日就满十天了,你不必再有动作,就安安分分待在白露园吧!”
他沉着脸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杜淑望着他倨傲的背影怔愣了半天,最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孰料苻长卿一语成谶,杜淑惹出的麻烦果然登了门——平阳季氏长公子季子昂,竟在三日后再次拜访苻府,向苻长卿提出讨要安眉。
这在当时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士族贵胄府中的侍妾毫无地位,胡姬则更是低贱;士族子弟们相互交游作客,如果在某家相中一个侍妾美婢,大可坦然向主人讨要。即使这位胡姬再负盛名,即使自己与她的主人再没交情,冲着大家刻意追求的名士风度或者自己如今的地位,季子昂都以为自己会成功的。
不料苻长卿听了他的提议却只是挑起眉,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头颅微微后仰着,露出讥嘲不屑的表情:“足下说您特意登门造访,是想讨在下的侍妾?”
“那日鄙人看苻大人的言谈神色,似乎对安姬也不甚上心,”季子昂对苻长卿的敌意报以一笑,“季某今天提出这不情之请,虽然很是冒失,但君子有成人之美,大人如果对那安姬没有眷宠之心,何妨割爱呢?”
“正如足下所见,目前苻某的确对她不甚上心,不过就算季鸿胪您来要她,在下也不能割爱。”苻长卿垂眼一笑,也不屑与季子昂虚应故事,当即不留情面地拒绝。
季子昂微微一怔,低头转了转手中的茶碗,须臾后冷笑道:“不知是不是鄙人多心,似乎苻大人……对鄙人有些成见?”
“足下的确多心了,”苻长卿闻言朗声一笑,双目中却毫无笑意,“这件事纯粹是在下吝啬小性,绝对不关足下的事。”
“是么?”季子昂笑着偏头喝了一口茶,目中妒意一闪而逝,“那么,如果昭王来向大人讨要安姬,不知大人还会不会吝啬小性呢?”
苻长卿闻言大怒,这一次不加掩饰地怒视着季子昂,冷笑道:“安姬不过一个卑贱胡姬,想来还求不到昭王如此青睐,如果足下能怂恿昭王跟一个臣下讨女人,苻某再忧心不迟。”
苻长卿面色冰冷,握着茶碗的指节微微发颤——他已经气走了她的魂魄,无论如何也要留住她的肉身——她就快回来了……
第四十四章
在苻长卿面前碰壁的季子昂悻悻告辞,他拒绝了苻府家奴相送,独自携着自己的仆从离开了澄锦园。一路意兴阑珊地穿过苻府的花园楼台,拐过错落有致的假山石,最后竟在兜兜转转的柳暗花明处,发现了那道令他念念不忘的背影。
此时水榭凉风初上,亭中人徐徐回过头来,与他目光交汇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分明闪烁着一种亲切的笑意。于是说不清来由的,季子昂觉得自己的野心忽然被这笑意烧热,心潮鼓涨乃至澎湃,使他再也听不清周遭的动静,只一心专注在亭中美人的双眼上。
在她鼓励的笑容里,季子昂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一点点靠近斜偎在水榭凉簟上的美人。
“季郎,”这时杜淑在清风中主动开口,轻启朱唇道,“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我有许多话,一直想对你说。”
这一声“季郎”唤得季子昂微微走神,也使他不禁有点恍惚,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我三日前才见第一次面,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第一次照面的惊鸿一瞥,足够使我对你的情谊心领神会,我用三天思量出想对你说的话,难道还不够么?”杜淑低下头,哀伤的目光落在手中冰绡纨扇上,一种愁绪调出千种风情,“季郎,苻府里的风刀霜剑我忍了那么久,也许……就是等着你来拯救……”
……
转天午后,苻长卿独自待在内室,研读着计吏送来的卷宗。
今次大兴渠的乱匪在徐州起事,一路势如破竹,苻长卿收到线报,在地图上逐个标注出被攻陷的郡县,心头阴霾越来越浓。
情势就如同他分析的那样——大兴渠的乱匪在短暂蛰伏后迅速反扑,没有选择固定的地点作巢穴,而是以流寇的形式不断攻克郡县抢掠物资,以维持自身庞大的军需供给。这种方式如饿虎出林,流动性大、破坏力强,对当地的豪绅和平民都会造成极大的损害,因此许多贫民在流离失所后,也不得不加入乱匪赖以求生。
去年的粮食欠收导致今年许多地方闹饥荒,民心的不稳早为今日的动荡埋下了隐患,如今寇匪作乱,无法生存的民众被裹挟进流寇大军,也在情理之中。
《五蠹指什么》第64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