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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雨小说 > 其他类型 > 妄咎怎么读 >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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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沈既拾在一起的时候,下雪都是暖和的。

呼啸的风声推着车子迅速往前飞驰,逃跑一般分秒不停,把一切都甩在身后。温让疲惫得靠在后座上,阖上眼皮盖住酸辣的眼眶,只觉心如刀割。

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他什么都不想思考。

他是在第二天晚上到家的。

大雪埋城,全城的广播都在同一时间开启,温让在机场,火车站,汽车站,巴士上各处辗转,任何能接收到信号的地方都在用字正腔圆的嗓音播报着“这是近年来规模最强势的一场降雪,返乡回家的旅客请注意安全,积雪原因造成的道路堵塞与出发延迟敬请谅解。祝大家出行愉快,旅途平安。”

他不觉得饿,开口说话与吃饭都让他疲累,一路走走停停,身边的人群来来往往,所有人都怨声载道,或多或少有人相伴,只有他形单影只,安静且憔悴。

当他带着一身冰雪的气息,终于重新踏上家乡的土地,昏沉的意识里只浮荡着一句话:像过去十七年间每一次的茫然寻找一样,他又无功而返了。

在敲响家门的瞬间,屋里的人等候已久,大门立马被打开,家里温暖的味道一股脑儿扑出来,温父温母,还有温曛,一同挤在门口焦急的看着他,温母急忙找出拖鞋递在儿子脚下,一直吊着的心刚放下来,瞄着温让的脸色立马觉出不好,明显这一行并不顺利。

一家人心照不宣,先按下沈既拾的事不提,她只心疼得埋怨:“电话也不接,连个音儿也没有,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回来的?”

温父看出温让一副力竭的脸色,拍拍温曛的背:“去给你哥倒杯热水。”然后拉过温让的胳膊,把他从门外带进家里。

温曛答应一声,奔去厨房,她这两天对着魂不守舍的家人一直胡思乱想,压抑的氛围憋得她想哭,平日里成天跟温母吵吵嚷嚷,现在一声大气儿也不敢出,既想赶紧把小哥哥找回来结束这一切吧,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又害怕温让真的带了个沈既拾回来,从此眼里更加没有她,让她在这家里就真成了个摆设。

温曛的水还没倒回来,温让进到温暖的室内,望着温母,他张张嘴,刚虚浮得发出个“妈”的音节,整个人神经猛的一松,眼珠儿抖动着往上翻了翻,直直晕了过去。

视线的最后是冒着热气的杯子“啪”一声碎在地上,玻璃与水花缓慢溅起,倒映着惊慌失措的父母,与呆滞的温曛。

温让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混沌的大梦。

梦境毫无逻辑,时而快时而慢,时而潮湿时而温暖,时而静谧时而喧嚣,时而黑白昏暗时而五彩瑰丽,唯有无限坠落的失重感贯穿始终,着不了陆,没有尽头。

他先是梦到了小时候那次温母的殴打。

梦里先出现的是温父,他急火攻心,嘴周烧起了一圈燎泡,双眼泛着浓重的戾气和血丝,他给温让留了一张钱让他自己买东西吃,便匆匆出门不见了。而后是温母,梦里的温母状若疯癫,头发蓬乱不堪,她在大街小巷摸索,怀里抱着厚厚一摞寻人启事张贴分发,她努力想向所有人求助,她干燥起皮的嘴唇迅速磕碰着,极力想要说话的模样,却怎么也发不了声,兀自焦急得张牙舞爪。

温让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说:“你看到我儿子了么?”

梦里的人群全都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他们僵直着身子在路上行走,没人看得见这个丢失了儿子的疯狂的女人,他们匆匆来又匆匆去,每个人都是十分忙碌的样子,分不出丝毫时间去倾听女人的哀哭。

十二岁的温让跪在厚厚一摞寻人启事上,轻轻开口喊:“妈,弟弟丢了。”

温母猛的回头,登时出现在了卧室的床上,她盯着温让,先是神情呆滞,渐渐的狰狞起来,最后直接变身为一匹夜叉恶鬼,张牙舞爪地扑下床,抓起床头的闹钟狠狠砸到温让脸上,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的闹钟,每一个都狂躁得“铃铃”响着,把他砸得头破血流,眼花耳鸣。鲜红的血从额角缓缓流下来,像一条艳丽的红色蛇,爬行过的地方一概火烧火燎的疼,先是覆盖了眼球,随后掩住了口鼻。

温让在梦里恍惚的想,那时候竟然有这么疼,自己当时的感官看来完全麻痹了。

当他以为自己将要被闹钟埋没的时候,温父回来了,他拽开跪在地上的自己,吼:“已经丢一个了,你还想把这个也打死么?!”

温母呆滞一会儿,又变回原来的样子,把自己抱紧在怀里哭嚎。

梦境在嚎啕中旋转扭曲,温让抹掉脸上的血迹,他又看到了温曛出生时的景象。

襁褓里的小婴儿眼睛还睁不开,伸出小手包住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她在梦里迅速长大,会爬了,会走了,会跑了,会说话了,小学,初中,高中,像开花儿一样迅猛的发育,这些变化的过程里她一直攥着自己的手指,不愿意分开。直到李佳鹿的脸出现在梦里,温曛第一次松开手,挽着李佳鹿的胳膊蹦跳着走远了。

温让还梦到了裴四。

裴四坐在“寻找”的吧台后面,四周群魔乱舞光怪陆离,一束光从他头顶打下来,明晃晃着昳丽的容貌,他牙尖嘴利,背对着自己跟蒋齐吵架,蒋齐安静坐着,不反驳,不还嘴,只喝酒,用一双的眼睛细细盯着裴四看。温让在梦里想笑,觉得他二人十足是一对欢喜冤家,不想裴四突然一转头,瘦削清隽的下巴冲着某个角落里神秘地扬起:“你看。”

温让回过头,周遭的空间迅速倒退,酒吧不见了,眼前变成明亮空荡的教室,沈既拾靠在第一排的桌子前,两手向后撑着桌面,姿态轻松,窗外有微风刮过,鼓起长长的窗帘在空中飘荡,他眼神温柔,好比天神,静静注视着站在讲台后的自己。

温让忍不住向他迈一步,沈既拾便笑着开口喊他:“温老师。”

当他走到中间时,沈既拾喊:“温让。”

及至跟前,两人面对面凝视,窗外浅浅鸟语,时光化为风一般围着两人旋转,温让想摸摸他的脸,手只伸到半途,却看见沈既拾眼睛里的温柔逐渐冰凉,一场磅礴大雪在他瞳孔里落下,风声和鸟声都没了,沈既拾嘴唇挨碰,吐出冰块一样没有感情的一句:“哥。”

温让呼吸一窒,眼前的沈既拾凭空消散,他赶紧伸手去捞,除了一把空气什么都抓不到。大雨骤然间倾盆而下,时空倒错,他又站在十七年前五月二十五号傍晚的书店前,街道上空无一人,地面升腾着雨雾,一个黑衣男人突然从书店冲出来闯进雨里,他的肩膀上趴着四岁的小温良,正冲自己努力伸长手,凄厉地哭喊着:“哥!哥!”

温让心如刀割,他想去追,双脚却像扎在地里一样无论如何动不了分毫,他想张嘴喊,嗓子眼儿又像被塞了棉花发不出声,眼看着温良就要消失在雨幕尽头,温让在梦里恨得几乎想砍掉自己的腿,雨猛的停了。

《妄咎怎么读》第6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