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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春风,便如世间最厉害的鸩毒,蚀骨噬心,渗透进申无梦的四肢百骸,乃至每一丝头发上,似乎都还残存着少年魅惑青涩的气息,令他一得闲暇,就止不住对少年的思念。
漫天风雪,也浇不灭他心口那团越烧越旺的情火。申无梦遽然睁眸,嘴角微扬起个弧度──他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耐性了。人虽然回到了总坛,他的魂却被少年勾落在江南。这几天几乎是度日如年,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处理教务,只想尽快赶回断剑小筑去。
从不知晓,对一个人的思慕,会随着岁月流逝日积月累,急迫到这等地步。
「……呵呵……」瞬息之间,申无梦已经清楚自己想要怎么做,他在风雪中饮尽杯中酒,轻笑。
翌日,龚藏与教中长老们难得地被申无梦召集一堂,得知教主打算从此潜心参悟内功心法,是以欲将教主之位另择贤能。「我那两个弟子胜寒和祭神,谁更厉害,就让谁接任教主。你们若自信有这能耐接掌神教,也可以与他俩比试去。」
龚藏等人哪敢造次,虽觉事出突然,也不敢妄加揣测。而新教主衣胜寒升座后没多久,一个惊人消息再次震惊了天一教众──正当盛年的申无梦某个清晨被近侍发现暴毙在卧房内。
衣胜寒同龚藏等人均难以置信,可申无梦冰冷发青的尸体就在眼前,不容众人怀疑。总坛里几个医师也全给召了来,也说不出个确切死因,只道申教主多半是突发恶疾,在睡梦中归了天。
众人不甚了了,便依着天一教的惯例,将申无梦入殓玉棺,送入总坛的地下灵坛,与前两任教主的遗体为伴。
消息传出,江湖中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对于偏处江南遗世独立的断剑小筑,这些武林中的风风雨雨,也就跟初春被微风拂过的水面一般,涟漪散后,波澜不惊。
小筑众人最关心的,无非是门主苏庭轩时好时坏的病情。
除了苏幕遮,九叔对门主最是担忧不已。这个在苏家度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一生无后,早就将苏家老小视同自己的骨肉亲人,看着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苏庭轩病魔缠身,老人心急如焚,一来二回,自己也急出了病。吃了几贴药后非但不见起色,反而病势日重。
这天半夜里,九叔睡梦中胸闷气促,大口喘息着醒来,挣扎着坐起身,捂住嘴一阵剧烈低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将袖口凑到床头烛台下一看,跟前阵子一样,衣袖上都是血丝。
「这把老骨头,怕是不中用了。」老人喃喃自语,颤抖着伸手拿起小案几上的茶壶,想替自己斟茶水,拎到半途,他手底无力,茶壶脱手滑落。
「啊?!」他惊呼,一只修长有力的莹白手掌陡然进入他的视线,轻巧地握住了茶壶,放回案头。
老人用力张大昏花老眼,勉力看清床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他从没见过的紫衣男子。一双漂亮得令人不敢正视的眼睛正微微垂落,带了几分怜悯注视着他。老人刚想开口质问,脸上一麻,舌头顿时发了僵,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子凌空弹指,又封住老人几处要穴,才环顾四壁,最后在床边的座椅中落了座。
「苏九。」申无梦对着这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微笑:「我已经留意了你好几天,你的身体,熬不过今明两天,就让我来帮你解脱罢。」
他轻叹了一声,挥袖,用轻柔若春风的力道拂上了老人眉心印堂,甚至连床头的烛火也未晃动半分,然而老人的眼皮就此缓慢闭起,原本因病痛一直皱紧的苍老面容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申无梦用棉被盖住了老人的尸身,随即从怀中取出两三个精巧的小瓶罐子,还有一团薄如蝉翼的物什,展开,竟是片面具,五官轮廓,似极了九叔。他缓缓将面具覆上自己的脸,端详起铜镜里的人影,牵动嘴角,试着让面具露出个与老人生前相仿的笑容。
在决心诈死时,他已打定了主意,从此长留断剑小筑。而若要时常都能与小家伙见面,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乔装改扮成小家伙身边最亲近的那数人之一。
申无梦重返断剑小筑后,就在暗处仔细观察了多日,发现小家伙身旁只有两个亡母遗下的中年仆妇在照顾他日常起居。原来苏庭轩门风严谨,生怕儿子沈溺女色,小筑里从不用年轻丫鬟。也不给儿子找年龄相仿的仆僮伺候,唯恐苏幕遮会被同龄人勾起玩心,荒废课业剑术,是以苏幕遮在诸多男性家仆中,只与年岁最长的九叔较为熟稔接近。
装扮成个孤身老仆,虽然有点委屈了自己,但也最不易引人注意露出破绽,所以申无梦接连数日,均在暗地里牢记九叔的走路模样,说话语气,并制作了足可以假乱真的面具。
他从瓶子里倒出些灰白粉末,开始往自己黑亮的头发上抹。对镜按紧实面具与脸部的衔接缝隙,然后又用种黏性极强的药水涂上脸面,如此便是放声大笑,面具也不会脱落。
只望当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天,小家伙不至于再像那日般对他充满敌意……申无梦凝视着镜中满面皱纹的老人,一时浮想联翩。听到庭院外有护院巡夜经过,他压低嗓门,声音顿转苍老沙哑,干咳两声,「噗」地吹灭了蜡烛。
夜色,须臾将一切锁进了无边黑暗中。
重云渐散,月轮高悬,清辉泠泠,映照着淮扬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花街。虽是夜半,街上依旧灯火通明胜似白昼,香车往来如织,莺声燕语、丝竹宴乐不绝人耳。
门前停着最多车马的,自然是此处最大的青楼──怜香院。廊檐下数排绢纱花灯吐着朱红烛焰,厅堂上几重桃色锦帐拂地,数十盆五色芍药妖娆怒放,将个销金窟点缀得分外香艳。不少娇丽女子笑面盈盈,裙裾飞舞,穿梭在诸多寻芳客之间行酒猜枚,好不热闹。
鸨母手挥团扇,扭摆着腰肢,正不断招呼厅堂上的恩客,忽然瞥见一个修长挺拔的男子缓步入内。这人一身青衫,宽袖轻拂间十分飘逸。头上亦戴了顶青竹笠帽,玄纱低垂,遮住了脸。灯焰里,男子一头长发乌油油的,泛着润泽,如匹墨色绸缎垂在背后,显见是个年轻人。
那鸨母久经风尘,一双眼睛何等犀利,滴溜溜一打量已发现这青衣男子虽然衣着朴华,用的布料却是苏杭一带最受富贵人家追捧的上等料子,束腰缎带上镶着的一块翡翠麒麟更是碧透莹润雕工精巧的上品。再看这男子步履从容优雅,多半是个出身清贵的世家子弟,当下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哎哟,这位公子是新来的啊!菲娘、采芹,乐儿,你们几个还不快过来见过公子。」鸨母一叠声便唤了几个院里的红姑娘。
几个娇媚女子应了,裙带香风围将上来。
青衣人似乎有些不习惯这风流阵仗,举袖将几个女子挡在一边,这才清咳一声,朗声轻笑:「妈妈,我是来找人的。」
鸨母只道这年轻人面嫩,以扇掩口取笑道:「公子瞧您说的,来我这怜香院的客人,可不都是来找姑娘们寻乐子的。」
《春风错广播完整》第11章(第1/1页)